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方远就把王大柱从炕上拽了起来。
“远哥,咱真就这么干?”王大柱瞅着院子里摆开的阵仗,有点犯迷糊。
一口大铁锅,几把磨得锃亮的菜刀,还有不知道方远从哪儿找来的一截小孩胳膊粗的竹筒,外加一些瓶瓶罐罐的调料,这就是他们做肉肠的全部家当。
绞肉机?那东西听都没听过,估计县食品厂才有,价格肯定不便宜。
方远撇撇嘴,没那条件就得自己想办法。
他把买来的猪肉,按着记忆里的肥瘦比例搭配好,先切成大块,然后招呼王大柱:“大柱,力气活来了!咱俩比比,看谁剁得细,剁得匀!”
“好嘞!”王大柱大声答应着,他别的没有,就是有膀子力气。
抡起菜刀,“咣咣咣”就在案板上跟打地鼠似的剁上了。
肉末子崩得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自个儿还在那嘿嘿乐。
方远也不嫌弃,自己低头细细地剁,刀起刀落,又快又稳,那肉在他手底下,没一会儿就变成了细腻的肉糜。
现在这幅身体,年轻、强壮,这点小场面,还真难不倒他。
剁肉就费了小一会,这次主要是试制,把家里剩下的肉都拿来剁了。
接下来灌肠更是个技术活。没有灌肠机,方远就用那截竹筒。
一头用刀削得光滑,方便套肠衣,另一头则用来装肉馅。
把提前用盐和白酒搓洗干净的猪小肠套在竹筒细的那头,用细麻绳扎紧。
小肠清洗通常是用白面搓洗,可眼下,白面可是金贵的紧,人都舍不得吃,哪能用到肠上。
然后把加了各种神秘调料、已经搅拌均匀的肉馅一点点往竹筒里塞,再用一根粗筷子,使着巧劲儿,慢慢地把肉馅往肠衣里塞。
这活儿细致,得静下心来慢慢做,光有力气用不上,考验耐心和手上的准头,稍微不留神,肠衣就捅破。
王大柱在旁边看得眼都直了,想帮忙又怕越帮越忙,只能干点搬搬抬抬,烧火添柴的粗活。
至于烘烤炉,更是想都别想。东北农村哪有那洋东西。
方远指挥着王大柱在院墙角,用几块破砖头和从河边挖来的黄泥,临时垒了个简易的土坯灶。
下面开个洞烧柴,上面架上铁箅子。
柴火得自己精准控制,火大了外面焦里面生,火小了又烤不熟。
“远哥,你这脑子是咋长的?咋啥都会呢?”王大柱一边呼哧呼哧拉着风箱,一边满眼崇拜地看着方远。
他看着方远,一会儿往肉馅里加这种颜色的粉末,一会儿又倒那种带着香味的汁水。
嘴里还时不时念叨几句“盐少许,糖适量,味精提鲜”,跟戏文里那些神神秘秘的老师傅似的。
他哪知道,方远脑子里那些配方,随便拿出来一个,都能让国营食品厂的老师傅们惊掉下巴。
他那“地脉共鸣”的本事,在这时也派上了用场。
虽然不能直接“看”到肉的内部变化,但他能模模糊糊感觉到肉的新鲜程度、调料放进去之后那微妙的“融合感”,甚至柴火在土灶里燃烧时那股“火候劲儿”。
这感觉很玄,但方远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错。
“大柱,火有点小,再添两根硬柴,把火烧旺点!”
“大柱,这盆肉馅再顺着一个方向搅三百下,把那股子黏糊劲儿搅出来!”
方远一边自己手上忙活,一边嘴上不停地指挥。
王大柱虽然听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干,但远哥说什么他就干什么。
两膀子有的是力气,王大柱嘿哧嘿哧干得满头大汗,脸上却乐开了花,觉得这活儿比在地里刨食有意思多了。
日头渐渐西斜,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香味。
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状况百出,到后来越做越顺手,方远和王大柱俩人跟打了一场硬仗似的,终于把第一批试验品的哈滨红肠和几节午餐肉肠给做出来了。
看着那一串串颜色还不太均匀,粗细也有些参差不齐的红肠,还有几节用油纸小心包着的午餐肉肠,方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虽然卖相跟后世工厂里出来的没法比,但总算是从无到有,把东西给弄出来了!
“远哥,这玩意儿……能吃吗?”王大柱抹了把脸上的黑灰和汗珠子,瞅着那些颜色深浅不一的半成品,心里头还是有点打鼓。
“煮熟了才知道香不香。”
方远挑了几节看着还算顺眼的红肠和一段午餐肉肠,小心翼翼地放进院里那口大铁锅里,添上清水,盖上木头锅盖,又往土灶里添了几把柴。
没一会儿,锅里就“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滚烫的热气。
一股比先前单纯腌制时更浓烈、更复杂、也更霸道的香味,像是憋不住了的野马,从锅盖的缝隙里拼命钻出来。
先是迅速充满了整个方家小院,然后顺着风往四邻八舍飘荡。
那香味,实在是没法形容!
有猪肉经过炖煮后特有的醇厚,有大蒜和香料混合的辛香,还有一种说不出来,但就是让人猛咽口水的复合香料味儿,一层叠着一层,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打滚,嗓子眼儿发干。
连方远这个吃惯了后世各种珍馐美味的人,闻到这股子纯粹又原始的肉香混合着调料的奇香,都忍不住狠狠吸了好几口,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
王大柱更是夸张,他站在下风口,张着嘴,使劲吸溜着鼻子,眼睛瞪得溜圆,哈喇子都快从嘴角淌下来了:
“我的老天爷!远哥,这……这也太香了!比过年杀猪菜闻着都香!香得俺腿肚子都软了!”
终于,方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气,伸手揭开了锅盖。
“哗——”
一股炙热的白茫茫水蒸气,夹杂着浓得化不开的香气,猛地扑面而来。
他赶紧往后退了半步,等热气散了些,才凑过去看。
锅里的红肠已经变成了诱人的红褐色,表面还泛着一层晶莹的油光。
他用筷子捞出一根,沉甸甸的。放到案板上,用菜刀“咔嚓”一声切开两截。
“嘶——”
红肠切开的瞬间,截面处能清晰地看到里面肥瘦相间的肉粒,红白分明,紧密地挤在一起。
一股比刚才还要浓郁百倍的肉香、蒜香,混合着一种淡淡的烟熏风味,猛地从切口处炸裂开来,像是无数只小手,瞬间就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鼻子和魂儿!
“哥!啥东西这么香啊?香死个人了!”
最先被这霸道香味勾引过来的是方小荷,小丫头鼻子灵敏,老远就闻着这股特别的味儿。
她身后还跟着个头稍高一点的方小满,俩孩子眼睛都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方远手里的那截红肠,口水都要把衣襟打湿了。
紧接着,李秀云也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
她本来坐在炕上纳鞋底,突然闻到这股味道,手里的针线活儿都干不下去了,直犯嘀咕:“远儿,你们俩这一天神神秘秘地在院子里捣鼓啥呢?”
当娘仨看到方远切开的那截红肠,还有锅里剩下的那些颜色喜人的肉肠时,眼睛都齐刷刷地亮了起来。
那红肠色泽红润油亮,肉质看起来紧实弹牙,光这么瞅着,就让人忍不住想扑上去咬一口。
方小荷更是忍不住,小鼻子一个劲儿地翕动,小声又带着点怯生生地问:“哥,这……这是肉吗?能吃吗?”
在她贫瘠的童年记忆里,这么香的东西,只有在梦里,或者吃肉时才有。
方小满也是一脸的渴望,小手不自觉地就往前伸,想去够那截红肠。
“小馋猫!”方远看着弟妹那副小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也有些心酸。
他笑着刮了下小荷的鼻子,用刀把肠都切成片,然后用筷子夹起刚切好的红肠,小心地吹了吹上面的热气,递到她嘴边,“尝尝,哥做的新吃食。”
方小荷眨巴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张开小嘴,轻轻咬了一小口。
下一秒,她那双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猛地睁得更大了,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那滋味,香!简直香得没边儿了!
咸淡恰到好处,肉质Q弹有嚼劲,越嚼越香,满嘴都是油汪汪的肉味儿和一种她从来没尝过的、特别勾人的香味。
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唔!好吃!哥!太好吃了!这是啥呀?比……比肉还好吃!”
小丫头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喊着,三两口就把那一片红肠囫囵吞了下去,然后眼巴巴地瞅着方远手里的刀和剩下的红肠,小眼神里全是渴望。
方远又给眼巴巴瞅着的方小满和一脸惊奇的李秀云一人分了一片。
方小满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小嘴油汪汪的,连声说好吃。
李秀云则是细细地嚼着,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再到难以置信。
“远儿,这……这真是你做的?就用咱家买的那点猪肉做的?”
她太清楚家里买的猪肉是啥样了,可做出来的这个东西,简直是天壤之别!这味道,比县里国营饭店卖的肉菜都香!
“那当然!”方远看着家人满足的表情,心里头比吃了蜜还甜,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妈,这叫哈滨红肠,锅里还有我做的午餐肉肠,等会儿也尝尝。就咱家那点普普通通的猪肉,只要用对法子,就能变成金疙瘩!”
王大柱也在旁边咧着大嘴嘿嘿傻乐,他虽然不知道啥叫金疙瘩,但看方家娘仨这抢着吃的馋样儿,就知道远哥又弄出啥了不得的好东西了!
这玩意儿要是能拿出去卖,那还不得挣老鼻子钱了!
方远看着母亲和弟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满足和幸福的笑容,心里也是一阵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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