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国送苏若雪到法院门口时，槐花香正顺着风往人衣领里钻。
她的蓝发带在夕阳下晃成一片温柔的光，临进大门前突然转身，从帆布包里摸出个油纸包：“食堂新做的桂花糕，你加班时垫垫肚子。”
他接过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从前替母亲织毛衣时磨出来的。
前世此刻，这双手正攥着被撕碎的调职申请在雨里走；
今生他望着她蹦跳着跑远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把"路上小心"咽成更轻的叹息。
政府大楼的灯光渐次熄灭时，陈正国还伏在档案室旧电脑前。
他翻着三年前的城建会议记录，钢笔尖在“青河北岸老城区改造”几个字下重重画了道线——前世正是这个项目，成了李明撬动副区长位置的跳板。
当时他作为具体经办人，被李明设计顶了"违规审批"的雷，直到死都没看清那些伪造的批文是怎么塞进他抽屉的。
"笃笃。"
档案室木门被敲了两下，赵芳探进半张脸，发梢沾着夜露。
原来，宣传部借调的小王是赵芳大学同学，平日里对李明的作风就颇有不满，赵芳便从他那儿套出了话：“我刚从宣传部借调的小王那儿套话，李明这半个月跑了七次建材市场，跟‘恒通贸易’的周老板见了三次。”
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两张模糊的照片，穿深灰西装的男人正和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碰杯，“小王说他们聊到‘拆违补偿标准’时，周老板往他包里塞了个牛皮纸信封。”
陈正国的指节在桌沿叩了叩。
恒通贸易他记得，前世老城区改造招标时，这家公司用虚高的资质文件中标，最后建到一半卷款跑路，项目烂尾三年。
而李明当时作为分管副主任，正是招标评审组组长。
"老城区改造方案下周上常委会。"他抽出张便签纸，快速写下几个日期，“前世的记忆中，总有一些零碎的片段在提醒着他一些关键时间点，十点十七分就是其中之一，似乎是命运给他反击的契机。”
前世李明会在方案通过后，联合恒通伪造拆迁户签名，把补偿款套出来分。
现在他急着接触周老板，应该是想提前锁定利益链。"
赵芳凑近看他写的"6月15日评估公司进场""6月20日首批拆迁户签约"，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我可以让宣传部的摄影组‘碰巧’拍到李明和周老板的会面。
另外...区纪委的老张是我爸老战友，他那边能调银行流水。”
窗外传来保安换岗的脚步声。
陈正国把便签折成小块塞进裤袋，起身时瞥见墙上的挂钟——十点十七分，和前世李明往他抽屉塞假批文的时间分毫不差。
他想起前世那些模糊却又关键的记忆片段，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他摸了摸办公桌最下层的锁，那里躺着前世被栽赃的"证据"，此刻却只静静沉睡着他这三天搜集的：李明和恒通的通话记录、周老板公司的工商异常名录、还有拆迁户王大爷偷偷录的“有人塞钱让他签空白协议”的语音。
“今晚我值夜班。”赵芳把保温杯递给他，杯壁还带着体温，“需要的话，我帮你盯着监控室。”
陈正国接过杯子时，忽然听见走廊传来皮鞋跟敲击地面的脆响。
他心里一紧，意识到事情的紧迫性，决定马上去老城区找王大爷确认情况。
他快速和赵芳交流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得到赵芳的支持后，便匆匆出发。
那声音在档案室门口顿了顿，又往主任办公室方向去了。
他和赵芳对视一眼，同时放轻呼吸——是李明。
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赵芳才压低声音：“他刚才手里拿的牛皮纸袋，和照片上周老板塞的那个一模一样。”
陈正国的手指在桌面敲出急促的节奏。
前世就是这个牛皮袋，里面装着伪造的“拆迁户联名反对新方案”信，直接导致方案被搁置，李明顺势推了自己人做的"折中方案"，从中捞了三百万。
深夜的老城区像座熟睡的巨兽。
陈正国打着手电筒穿过堆满杂物的楼道，王大爷家的窗户还亮着灯。
敲门时，门里传来老太太的骂声："说了不签！
你们这些人...哎，正国来了？"
王大爷开了门，手里还攥着半块凉透的馒头："小陈啊，今天又有个穿西装的来，说只要我在‘不同意新方案’的纸上按手印，就给五千块。"他从枕头底下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我没敢应，可他们说...说要是不签，拆迁时房子就按危房算。"
陈正国接过那张纸，看见落款处已经有十几个签名——都是他这半个月走访过的拆迁户。
最上面的"李有福"三个字，是菜市场卖鱼的李叔，他记得李叔昨天还拍着胸脯说"相信政府的新方案"。
"这些签名是伪造的。"他摸出手机拍了照，"王大爷，明天我带鉴定科的人来，您把这张纸交给他们。"
王大爷浑浊的眼睛突然湿了："小陈，我就知道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我那闺女在外地打工，说新方案能多赔二十平，我...我就盼着能给她留套大点的房子。“
陈正国喉咙发紧。
前世王大爷就是因为这张假签名，被当成"钉子户"强拆，最后在医院躺了三个月；今生他拍了拍老人的肩：”您放心，这次谁都动不了您的房子。“
回到办公室时，天已经蒙蒙亮。
陈正国回来后，顾不上休息，立刻开始整理从王大爷那儿得到的证据，和之前搜集的材料放在一起仔细梳理，确保汇报材料的完整性和准确性。
他刚坐下，手机就震了——是赵芳发来的消息：”恒通账户上周给‘明远咨询’转了八十万，明远的法人是李明他媳妇。"
他盯着屏幕，指腹重重压在"明远咨询"四个字上。
前世李明就是用这家空壳公司洗钱，东窗事发时他媳妇早把钱转去了国外。
现在证据链终于完整：李明联合恒通伪造签名阻挠新方案，再推出自己人做的"旧方案"，通过明远咨询收取好处费。
上午九点五十分，陈正国抱着一摞精心整理好的资料走进主任办公室。
刘伟正在擦眼镜，抬头时镜片反着光：“正国啊，方案汇报材料我看了，写得很扎实。"
"主任，我这儿还有份补充材料。”陈正国把牛皮纸袋放在桌上，“关于老城区改造可能存在的干扰因素。”
他抽出第一张照片：“这是李明副主任近半个月与恒通贸易周老板的会面记录。”
第二张是银行流水：“恒通上周向明远咨询转账八十万，而明远的法人是李副主任的爱人。”
最后是那张伪造的签名纸：“这是拆迁户王大爷收到的‘联名反对信’，经鉴定，上面的签名有十七处是伪造。”
刘伟的眼镜"啪"地掉在桌上。
他拿起那张签名纸，指节捏得发白：“这些证据...你从哪儿弄的？"
"都是这三天走访和调查的结果。”陈正国声音平稳，"主任，老城区改造是民生工程，不能让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门突然被撞开。
李明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没抽完的烟："陈正国，你这是血口喷人！"
"李副主任来得正好。"刘伟把银行流水推过去，"解释解释，恒通为什么给你爱人的公司转钱？“
李明的手指在发抖，烟蒂掉在地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他张了张嘴，又猛地扭头瞪向陈正国：”你...你肯定是伪造的！"
"鉴定报告在这儿。“陈正国又抽出份文件，”签名笔记、转账凭证、监控录像，区纪委的老张说，随时可以配合调查。"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秒针的走动声。
李明突然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沙发扶手上。
他望着陈正国的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疯狗，却再没说出一个字。
刘伟拿起电话按了内线："小吴，带两个同志来我办公室。"
他转头看向陈正国时，目光里多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灼热，“正国，下午跟我去老城区开现场会，你负责介绍新方案。”
陈正国走出办公室时，阳光正穿过走廊的窗户，在地面铺了层金箔。
他摸出手机，给苏若雪发了条消息：“今晚请你吃桂花糕，要双份的。”
手机震动的同时，他瞥见三楼窗口——那里已经没了李明的身影。
但陈正国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老城区改造之后，还有科技园区、还有省级重点项目，还有前世那些把他推进深渊的人。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苏若雪的回复：“好呀，我要加双份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风卷着新翻的泥土香涌进来，这一次，他不会再松开任何该守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