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姑苏城浸在一片朦胧的水墨里，护城河的涟漪托着浮萍轻晃，乌篷船的橹声从七里山塘蜿蜒而来，又消散在粉墙黛瓦间。绣春楼的铜铃在穿堂风里叮咚作响，苏婉将青瓷茶盏搁在窗棂下，看着檐角滴落的雨珠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漩涡。
这是她来绣春楼的第七个年头。檀木绣架上绷着半幅鲛绡，艳若赤霞的绸缎在天光里泛着珍珠光泽。苏婉指尖捏着九股金线，腕间银镯随着动作轻响，针尖刺破绸缎的瞬间，细密的血珠沁出，在云纹边缘晕开一点猩红。
姑娘又伤着了？小丫鬟青梧捧着药箱疾步而入，明儿就是陆小姐试嫁衣的日子，您这手可千万
不妨事。苏婉用丝线缠住伤口，目光落在绣架旁的檀木匣上。三日前那个暴雨夜，漕帮二当家的匕首抵在她喉间，粗粝的声音裹着酒气：把账本绣进嫁衣，事成之后保你全家平安。匣子里躺着的泛黄账本，此刻正压在她寝具之下，边角处还沾着码头苦力的血渍。
金线在绸缎上织出第三十二朵流云时，陆府的马车已停在绣春楼前。八抬朱漆轿撵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陆明玥身着月白襦裙跨下马车，腕间羊脂玉镯撞出清越声响。她仰头望着门楣上绣春二字，眉间朱砂痣随着笑意轻颤：早闻苏姑娘双面绣绝技冠绝江南，今日总算得见。
苏婉屈膝行礼，余光瞥见街角戴斗笠的身影——那是漕帮安插的眼线。她强压下心头震颤，引着陆明玥来到绣架前。鲛绡在风里轻轻翻卷，金线绣就的云纹竟在不同角度折射出深浅不一的光泽，恍惚间似有云雾流动。
这是用孔雀金线混着蚕丝所绣。苏婉指尖划过嫁衣下摆，账本藏匿处的云纹比别处高出半分，云纹取青云直上之意，正合小姐大婚之喜。陆明玥凑近细看，突然伸手按住苏婉的手腕：苏姑娘可知，我陆家先祖曾是织造府主事？
空气瞬间凝固。苏婉感觉掌心沁出冷汗，陆明玥却已松开手，对着嫁衣轻笑：这云纹走势看似随意，实则暗合《天工开物》里的九霄揽月针法，若非家学渊源，寻常绣娘绝难领会。她忽然转身，目光如炬：只是这第七重云纹的针脚......
绣楼外惊雷炸响，青梧端着茶盘的手猛然一抖，青瓷盏摔在地上碎成齑粉。苏婉心跳如擂鼓，却见陆明玥弯腰捡起碎片，语气漫不经心：明日试衣，劳烦苏姑娘亲自为我更衣。临走时她轻抚嫁衣，腕间玉镯与金线相触，发出细碎的嗡鸣。
夜色深沉时，苏婉蹲在绣架前拆改云纹。烛火在账本的字迹上摇晃，漕帮走私的海盐、私盐贩子的名单、还有那行刺江南巡抚的暗线......每一个字都浸着血腥。窗外传来瓦片轻响，她慌忙将账本塞进夹层，却见黑影从檐角跃下，正是白日里那个戴斗笠的人。
二当家的等得不耐烦了。刀刃抵在她后颈，若是陆小姐明日察觉......话音未落，苏婉突然抓起绣剪反手刺去。黑影侧身避开，却不料她另一只手已抓住账本，转身便往窗口奔去。
暴雨倾盆而下，苏婉在雨巷里狂奔。身后追兵的脚步声渐近，她突然拐进一条暗巷，却撞进一具温暖的怀抱。陆明玥撑着油纸伞立在巷口，月白襦裙已被雨水浸透，眉间朱砂晕染如血：苏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她抬手揭开苏婉斗篷，露出怀里的账本，不如随我回府，把漕帮的勾当好好说道说道？
雨声里，苏婉望着陆明玥眼底的决然，终于明白那些关于云纹的试探，原是大小姐早已布下的局。远处传来官兵的呼喝，漕帮追兵的惨叫声在雨幕中回荡。陆明玥将伞倾向她，嘴角勾起笑意：听闻苏姑娘的双面绣能绣出两个世界，今夜，便让这账本也绣出个真相如何？
陆明玥站在一旁，望着嫁衣上栩栩如生的云纹，眼中满是欣喜：“苏姑娘，你这手艺真是出神入化，这云纹竟像是要从绸缎上飘出来一般。”
苏婉抬头，露出温婉的笑容：“多谢小姐谬赞，能得小姐青睐，是苏婉的荣幸。”说话间，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嫁衣左下角那片看似普通的云纹，那里暗藏着漕帮走私的账本。
半个月前，漕帮帮主派人找上门，威胁苏婉必须将账本藏在陆明玥的嫁衣里。漕帮势力庞大，在江南一手遮天，苏婉一介弱女子，根本无力反抗。她只能暗中咬牙，表面上却只能应下，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将账本安全送出，又不牵连自己。
随着婚期临近，苏婉日夜赶工，终于将嫁衣绣好。她本以为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在试穿嫁衣时，意外发生了。陆明玥在镜子前转动着身子，欣赏着嫁衣的华美，突然皱起了眉头。她伸手轻抚嫁衣左下角的云纹，疑惑道：“苏姑娘，这片云纹摸起来似乎有些不同，比别处要厚上许多。”
苏婉的心猛地一沉，表面上却强装镇定：“许是绣线重叠得多了些，小姐莫要多想。”
陆明玥却没有轻易打消疑虑，她命丫鬟拿来剪刀，想要拆开看看究竟。苏婉大惊失色，冲上前去阻拦：“小姐使不得！这嫁衣拆开便不吉利了！”
陆明玥停下动作，看着苏婉慌张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怀疑：“苏姑娘如此紧张，莫不是这嫁衣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时，陆府管家匆匆赶来：“小姐，老爷有请。”陆明玥看了苏婉一眼，放下剪刀：“此事稍后再议。”说罢，跟着管家离开了。
苏婉瘫坐在地上，冷汗湿透了后背。她知道，陆明玥聪慧过人，一旦她起了疑心，自己恐怕很难脱身。她必须尽快想办法将账本转移，可漕帮的人在暗处监视，陆府戒备森严，她根本找不到机会。
夜深了，绣春楼一片寂静。苏婉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幕发呆。突然，一道黑影从屋檐上掠过。她心中一动，起身追了出去。在绣春楼后的小巷里，她见到了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
“东西准备好了吗？”黑衣人开口问道。
苏婉咬了咬牙：“陆小姐已经发现嫁衣有异常，我们必须尽快转移账本。”
黑衣人沉默片刻，道：“明日辰时，城西破庙，带着账本过来。”说完，黑衣人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苏婉小心翼翼地将账本从嫁衣中取出，藏在怀中。她借口去庙里祈福，离开了陆府。一路上，她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心中愈发紧张。
当她赶到城西破庙时，黑衣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可就在她准备交出账本时，破庙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群手持长刀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漕帮帮主。
“苏姑娘，想带着账本逃跑？”漕帮帮主冷笑道，“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苏婉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定：“你们作恶多端，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话音未落，双方便打斗起来。苏婉虽不会武功，但她也不甘示弱，捡起地上的石块砸向敌人。黑衣人武功高强，与漕帮众人打得难解难分。
就在这时，陆府的护卫也赶到了。原来，陆明玥察觉到苏婉的异常后，派人暗中跟踪。她本以为苏婉与贼人勾结，却没想到牵扯出漕帮走私的大案。
陆府护卫加入战斗，局势瞬间逆转。漕帮众人见势不妙，想要逃跑，却被团团围住。经过一番激战，漕帮帮主被擒，账本也被顺利缴获。
事情结束后，陆明玥看着苏婉，眼中满是歉意：“苏姑娘，先前是我误会你了。若不是你，这漕帮走私的秘密还不知要瞒到何时。”
苏婉摇了摇头：“小姐言重了，苏婉只是不想与恶人为伍。”
经此一事，苏婉的名声在姑苏城更盛。陆明玥不仅没有责怪她，反而与她成了好友。而那暗藏玄机的嫁衣，也成了一段传奇故事，在江南水乡流传开来。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苏婉仍会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想起自己在命运的漩涡中奋力挣扎的模样。她知道，在这江湖中，善良与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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