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青色的瓦片上,像无数碎石子儿在演奏一曲激烈的交响乐。
陈玄裹紧粗布褂子,右手攥着那面老铜锣,踩在地上溅起无数的水花。混合着泥点子顺着麻鞋帮子往裤管里渗。
这是他接更夫活计的第七个年头,可今儿这雨邪性得很,二更起就没停过,巡到平安坊口时,铜锣敲出的声儿都发闷。
“当——”
第三下锣音刚散,陈玄后颈突然窜起了一丝凉意。
他停下脚步,斗笠边缘的雨水顺着竹篾往下淌,模糊了视线。
刚才那声锣……好像混杂着什么别的动静?
像是女人抽抽搭搭的哭声,又像是小娃娃捏着嗓子在学猫叫。
他侧耳再听,只有雨打芭蕉的沙沙声。
陈玄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许是这雨下得人脑子发涨,都出了幻觉。
拐过街角往东街去时,陈玄的鞋尖踢到了什么。
他蹲下身,顺着斗笠垂落的雨帘下,露出了半截青布裙角。
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躺在地上。
“大娘?”他伸手去探妇人的脖颈,指尖刚碰到她的皮肤就猛地缩回。
那温度比井水还凉上三分,凉得他指节都开始发颤。
再看妇人的脸,两颊像刷了层白色浆糊,嘴唇乌青,连眼皮都泛着青灰。
“当啷——”
铜锣落地的脆响惊碎了雨幕。
陈玄刚要喊人,巷口的雨帘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白影裹着腥风扑来,他本能地后仰,后脑勺重重撞在青石板上,眼前发黑。
那白影却不依不饶,赤着的脚踩在他胸口,指甲长得能勾住青砖缝,泛着青灰的长发垂下来,扫得他脸生疼。
“嗷——”
这不是人声。
陈玄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喉结不自主的动了动。
那是张极美的脸,可眼角垂着两道血线,眼珠子红得像浸了血的琉璃珠,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尖尖的犬齿。
最骇人的是她嘴里吐着幽蓝的火,火苗像是她呼吸的延长,一直延伸到离他鼻尖不过三寸的位置。
是狐火,这白影是狐妖!
“救命——”他喊到一半就被一股寒冷的感觉刺激的失声了。
蓝色的火焰擦着他右肩烧过,身上的布料“滋啦”一声焦了,皮肤却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像泡在冰窖里,冷得他牙齿打战,半边身子麻得没了知觉。
“要死了?”陈玄盯着头顶翻涌的乌云,突然想起今早王婶塞给他的热乎糖糕。
那糖糕还揣在怀里呢,现在怕是要被雨水泡成面糊了。
他想笑,可嘴角刚扯动,胸口就烫得像挨了烙铁。
“叮——”
清脆的震颤声从掌心炸开。
陈玄低头,只见一枚巴掌大的青铜印浮在掌心里,纹路像爬满了蚯蚓,正“嗡嗡”地震动。
更奇的是那面滚到墙角的铜锣,竟自己蹦起来,“哐当”一声撞在印上。
雨幕里炸开金红色的光,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是...?”他话音未落,狐妖已经再次扑下。
陈玄鬼使神差地举起青铜印,那印突然“呼”地开始飞速变大,在半空投下了一团阴影。
狐火撞在印上,“呲”地一声灭了,狐妖被震得向后飞去,撞在墙上又滑下来,发出类似野兽的呜咽。
“当——当——当——”
陈玄抓过铜锣,拼尽全力敲起来。
铜音震得雨珠都打了旋儿,掌中的青铜印跟着节奏发亮,虚空中浮出个斗大的“镇”字,金红色的光裹着锣音,“轰”地压在狐妖身上。
那狐妖瞬间被钉在地上,原本妖异的红瞳慢慢褪成灰白色,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哀鸣。
“妖怪!”
“是青丘狐!”
不知何时,巷口围了好些举着灯笼的百姓。
刘铁嘴的糖画担子歪在墙角,他的手抖得像筛糠:“我...我前儿还见她买桂花糕呢,说要给家里小娃...这、这咋就成精了?”
陈玄瘫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
他低头看掌心,青铜印不知何时缩回了拇指大小,正稳稳嵌在掌纹里,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直搓手。
雨还在下,可他突然想起七天前老更头咽气时的样子——赵三槐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里:“五更锣不可乱敲...敲了,就该醒的,不该醒的,都得醒。”
当时他只当是老人临终说胡话,现在再想,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官差来了!”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
陈玄抬头,只见几个打着火把的衙役趟着水冲过来,刀鞘撞得叮当响。
为首的张班头举着火把往地上一照,脸色瞬间煞白:“快,用黑布蒙住这东西!”
“传仵作!”
“再去太学请玄门的先生!”
他冲着身后的下属一连喊出了几个命令。。
陈玄望着被黑布盖住的白影,突然发现那狐妖的指尖在动——不是挣扎,而是轻轻蜷起,像要抓住什么。
雨丝落在黑布上,晕开个浅淡的水痕,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布下有团幽蓝的光在流转,比刚才的狐火更亮,更烫。
“陈更夫?”张班头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这是咋回事?”
陈玄低头,掌心的青铜印还在发烫。
他摸了摸怀里被雨水泡软的糖糕,突然笑了。
雨幕里,东方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可那白影下的幽蓝,却比夜色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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