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楚辞空站在县衙户房内,手指轻轻抚过那几本厚重的账册。
《支移簿》上的异常越发明显——纸面多处起毛,新法推行后的数字记录,笔画连接处有明显停顿,甚至有几张押印的印文边缘模糊不清。
“这冯县丞果然有问题。”楚辞空低声自语,他合上账册,思绪纷飞。冯延吉死状凄惨,口鼻塞满发芽稻谷,身披蓑衣,墙上更是血书:“蓑衣鬼,借官仓,偷了稻种换黄粱。”
如果冯延吉确实贪污了官粮,又与谁勾结?这与吴氏一家的复仇行动又有何关联?
楚辞空站起身,环顾四周,思绪万千:“他们又是如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潜入县衙粮仓的?”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孙诚风尘仆仆的推门而入。
“大人,我查到一些事。”孙诚喘着气,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压低声音道。
楚辞空递给他一杯茶:“喝口水,慢慢说。”
孙诚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冯县丞今年初春时,曾召潼关船坞匠人十四人来华阴,说是修补漕船。”
楚辞空眼睛一眯:“漕船?”
孙诚从怀中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属下本来在码头装作运货的脚夫,想看看吴氏一家会不会铤而走险走水道逃亡。不曾想却听到漕工们聊起春季修补漕船之事,属下顿感蹊跷,修理漕船本是河道巡检司的工作,哪会让我们这些小县插手。属下一问才知,是冯县丞从潼关找来的匠人。”
他翻开小册子,指着上面潦草的字迹:“这是属下去工部登记处寻来的匠人名册。十四名匠人,每人每天领三钱工钱。”
“有意思。”楚辞空摸着下巴,“这冯延吉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所为何事?”
楚辞空脑中灵光一闪,血书中“偷了稻种换黄粱”的含义突然清晰起来。
华阴县地处渭河、黄河、漕渠三水交汇处,地理位置特殊。
“我明白了!”楚辞空猛地拍案而起,“冯延吉利用漕运之便,倒卖官仓的新米,换取陈米填充仓库存量,从中牟利!”
孙诚一脸惊讶:“大人何以见得?”
楚辞空没回答他,他快步走向门口,“孙诚,立刻去通知陆昭、陆晦,我们要突击检查漕船!”
孙诚犹豫道:“大人,这恐怕需要钱县令的批准。”
楚辞空点头:“你说得对,我这就去请示。”
钱县令听闻楚辞空要检查漕船,面露难色:“楚辞空,漕运乃朝廷命脉,岂能轻易干涉?”
“大人,若冯县丞真借漕运之便贪污官粮,不仅有损朝廷利益,更会激起民怨。”楚辞空正色道,“眼下已有四条人命,若不彻查,恐怕后患无穷。”
钱县令踱步良久,终于点头:“准了。但切记点到为止,莫要牵连太广。”
楚辞空心领神会,抱拳告退。
仓场务临近渭河。楚辞空带着孙诚和陆昭、陆晦快步赶到时,已是午后时分。
“何人擅闯仓场务?”一名身着绿袍的中年男子拦住去路,面色不善。
楚辞空亮出腰牌:“华阴县捕头楚辞空,奉钱县令之命前来检查漕船。”
“我乃仓场使王德,负责此地漕运事务。”中年男子冷笑一声,“楚捕头,漕运乃朝廷要务,岂是你一个小小捕头说查就能查的?”
楚辞空不卑不亢:“王仓场使,本捕头正在查办冯县丞命案,有理由怀疑案情与漕运有关。若王仓场使阻挠,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德脸色微变:“此言差矣!本人只是按规矩办事。既然楚捕头有钱县令手谕,那请随我来。”
仓场务内停泊着三艘漕船,每艘约有三丈来长,船身漆黑,船舱上覆盖着厚厚的油布。
“就是这些船?”楚辞空问道。
“正是。”王德勉强挤出笑容,“这些漕船每年往返数次,运送税粮至京城。”
楚辞空示意陆昭、陆晦上前:“掀开油布,我要检查船舱。”
王德急忙阻拦:“楚捕头,船舱内装满了即将启运的税粮,若有闪失,你担当不起!”
“王仓场使如此紧张,莫非船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楚辞空冷笑,“陆昭、陆晦,动手!”
两名亲卫利落地掀开油布,露出船舱。舱口处堆满了麻袋,每个麻袋上都盖有官印。
楚辞空跳上船,仔细检查麻袋。表面看来,这些确实是装满粮食的麻袋。
“楚捕头可满意了?”王德松了口气,“如无其他事,还请离开,以免耽误漕运。”
楚辞空却不理会,而是俯身敲击船舱底板,仔细聆听回音。
“奇怪,这回音不对。”楚辞空皱眉,继续敲击不同位置。
突然,他眼睛一亮:“这里!”
楚辞空指向船舱中部:“这一段的回音与其他地方不同,底下应该有夹层。”
王德脸色大变:“胡说八道!这船是朝廷验收过的,怎会有夹层?”
楚辞空不再多言,直接命令:“搬开这些麻袋,我要看看下面是什么!”
陆昭、陆晦和孙诚立即动手,将船舱中部的麻袋搬到一旁。露出的船舱底板看似普通,但楚辞空敏锐地发现边缘处有细微的缝隙。
“这里有机关。”楚辞空仔细检查,找到一个隐蔽的小铁环,轻轻一拉。
只听“咔嚓”一声,一块底板松动了。楚辞空和陆昭合力掀开底板,露出下方一个精心设计的夹层,约有尺许深。
“果然有夹层!”楚辞空冷笑,“王仓场使,你还有何话说?”
王德面如土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大人饶命!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啊!”
楚辞空命人继续检查,发现这夹层由铜制隔板巧妙构成,容量竟占全舱容量的三成。
“好一个巧妙的设计。”楚辞空冷声道,“想必是用来藏匿陈米,替换上层的新米吧?”
王德浑身发抖,不敢作声。
楚辞空转向孙诚:“立即将王德带回衙门候审,另外派人严密看守这些漕船,不许任何人靠近。”
回到县衙,钱县令已在大堂等候。他转屏风入座,一拍惊堂木,大喝:“来啊,带嫌犯!”
衙役将王德押上堂来,他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跪地不停磕头。
“大人饶命!小人知错了!”
钱县令厉声喝问:“王德,你可知罪?”
“知罪,知罪!”王德连连叩首,“都是冯县丞逼小人的啊!”
楚辞空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钱县令继续审问:“从实招来,你与冯延吉如何勾结贪污官粮?”
证据确凿,王德不敢隐瞒,全盘托出:“回大人,每次运粮时,张主簿会事先用醋加明矾洗去《支移簿》上原有的字迹,然后写上假的出库量,最后再用茶水把纸熏黄,做旧成老账。”
“等等,张主簿?你是说张知归张主簿?”楚辞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钱县令表现也是非常震惊,"难怪…难怪,有张主簿配合流程上就完美无缺了。”
“是的,正是张知归,而小人则负责在出发时,表面装新米,暗格里藏陈米。船行至中途,以躲避风浪为由,开到芦苇荡里的秘密码头处。把上层新米卖给米商,暗格里的陈米搬上来冒充新米。”
楚辞空听到“秘密码头”四字,心中一动,想起之前在调查李氏案件时,在河边发现的那个隐蔽的小型临时码头。
“原来如此!”楚辞空恍然大悟,“那个临时码头就是用来倒卖官粮的!”
王德点头如捣蒜:“正是!小人也是被逼无奈啊!冯县丞威胁小人,若不配合,就要治小人的罪!”
钱县令脸色铁青,显然意识到这不仅是冯延吉个人的问题,也牵扯到县衙内部的监管失职。
“此事牵连甚广,暂且记录在案。”钱县令挥手示意书吏停笔,转向楚辞空,“楚捕头,你认为此案与吴氏一家有何关联?”
楚辞空思索片刻:“大人,我推测吴氏一家可能通过什么渠道得知了冯延吉倒卖官粮的秘密,并将此作为杀人动机,甚至张主簿遇害,可能也是因为此事。冯县丞口塞发芽稻谷,血书中提到'偷了稻种换黄粱',都直指其贪污官粮的行径。”
钱县令沉思良久,终于下令:“王德暂且收监,此案继续追查。楚捕头,你要尽快缉拿吴氏一家,查明他们如何杀害冯县丞的。”
楚辞空听出钱县令话中之意——冯延吉贪腐的案件到此为止,不再深究,以免牵连更多人,甚至影响钱县令自己的仕途。
“属下遵命。”楚辞空抱拳应道,心中却有些无奈。
离开大堂,楚辞空独自站在县衙庭院中,仰望天空。夕阳西下,晚霞如血,映照着他沉思的面容。
“吴氏一家究竟是单纯为子复仇,还是对这些腐败官员利用新法盘剥百姓的愤怒?”楚辞空喃喃自语,“他们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粮仓的?”
他想起粮仓守卫的证词,说门锁完好无损,却又无人听到异常声响。
“难道粮仓内部真有内应?或者凶手利用了某种特殊手段?”
楚辞空握紧腰间的长剑,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查明真相,还死者以公道,给百姓一个交代。
天边的晚霞渐渐暗淡,夜幕即将降临。华阴县城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宁静中,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