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定元年孟夏,西泠桥畔的枕湖居茶楼飘出碧螺春的清香。苏小小手持湘妃竹茶夹,将沸水温过青瓷盏,动作精准如七年前在画舫上抚琴。茶客们低声议论着新科状元郎的风流韵事,她听着那些词句,指尖在茶夹上敲出《有所思》的节奏——这是墨盾社新的联络暗号,却再无人回应。
娘子,有位婆婆求见。荷香掀起竹帘,语气里带着疑惑。进来的老妇头戴斗笠,青衫洗得发白,却在袖口露出半寸织金锦缎——那是陈郡阮氏的族徽纹样。苏小小斟茶的手顿住,看见老妇用手语比划出郁的字形,茶勺里的沸水溅在案上,竟在木纹里显露出个囚字暗记。
茶盏底的郁字刻痕里积着细尘,苏小小用茶针挑开,露出底下的蝇头小楷:囚于建康府学文庙,戊时三刻,击磬三声。老妇从怀中取出个檀木匣,打开时玉扳指的冷光映得她眼角皱纹更深,扳指内侧用极细的银丝嵌着望湖楼旧约——那是七年前阮郁在油壁车里对她念过的诗句。
他......竟还活着。苏小小指尖抚过扳指上的云雷纹,想起阮郁离杭那日江心的大雪,他腰间玉珏断口划伤她掌心的触感。老妇突然抓住她手腕,用力之大不似寻常老妪,袖口锦缎滑褪,露出小臂上的墨字刺青——这是墨盾社死士的标记。戌时三刻,建康府学的暮鼓与钱塘潮声同时响起。苏小小登上望湖楼,摸出阮郁的碎扇骨,在栏柱上敲击三下。江风带来隐约的磬音,三长两短,正是当年阮郁初至钱塘时,在画舫上与她和鸣《高山流水》的节奏。她将玉扳指对准月光,扳指孔洞里映出的,竟是建康文庙大成殿的梁柱结构。
小小!暗格里传来沙哑的呼喊。苏小小转身时,看见阮郁扶着石壁站起,昔日的青衫已换成囚衣,鬓角却添了霜色。他腕间戴着的红绳早已褪色,绳结里卡着半片扇骨——正是她当年题诗时撕裂的那片。他们说你......他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目光落在她鬓边的檀木簪上,那是用他留下的扇骨改制的。
抗婚?苏小小递上茶盏,看见他虎口处的新伤,还是因为《金铜仙人案》的旧账?阮郁低头饮茶,喉结滚动时,她瞥见他后颈的朱砂痣——与岳霖的位置相同,与她掌心的胎记形状相契。茶盏底的郁字浸了水,显露出背面的密图:建康城防图上,文庙地宫被标成血红的十字。
更漏敲过五下,江面传来夜枭的嘶鸣。阮郁从衣襟里掏出卷羊皮纸,上面用密蜡写着士族私铸钱币证据,落款处盖着的云雷纹印鉴,与鲍仁的《江雪》诗稿纸纹一致。他们要我娶王氏女,因为她父亲手里有......话未说完,屋顶突然传来瓦当碎裂声。苏小小拽着他躲进暗格,嗅到来人身上的龙脑香——是丞相府的味道。
暗格里的烛台上,插着支燃到一半的红烛。苏小小看见烛泪在墙上投下的影子,竟与七年前阮郁撕碎的扇面图案重合。阮郁握紧她的手,触到她掌心的老茧:你的《怨歌行》,我刻在了文庙的石柱上......话音被箭矢破空声打断,一支弩箭擦着他耳际钉入梁柱,尾羽上的齐字刻痕,与太子当年的金钗纹样相同。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两人从密道突围。阮郁腰间系着她的红绳,绳上的北魏铜钱与他的玉扳指共鸣,竟在石壁上照出条隐秘的通道。苏小小望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鲍仁高中那日,他府邸前的花轿与此刻的夜色同样浓稠。而阮郁衣摆间露出的半片玉佩,断口处的纹路正与她藏着的传国玉玺残片咬合。
出得密道时,天正下着牛毛雨。阮郁摘下囚衣,露出内衬的墨盾社劲装,胸前绣着的不是文人兰草,而是展翅的玄鸟——与鲍仁的劲装暗纹相同。他指着远处的文庙,飞檐上的积雪尚未化尽,像极了七年前他在油壁车里看见的,她眉梢的霜。
当年撕碎扇面,是怕牵连你......他的声音被雨幕揉碎,苏小小却看见他眼中的火光,与鲍仁进京前的坚毅、岳飞壁画上的目光,都那样相似。她摸出檀木簪,簪头的蝶形点翠在雨中闪着微光,那是用他送的金钗熔铸的。远处传来更夫的吆喝:防贼防盗,谨守本心——这声音在空寂的夜里格外清亮,像极了她在枕湖居烹茶时,茶烟袅袅升起的姿态。
茶烟锁玉,往事成灰。苏小小望着手中的玉扳指,忽然明白:有些枷锁不是为了囚禁,而是为了守护;有些背叛不是出自薄情,而是源于深情。而这乱世的雨再冷,总有人愿在茶烟里藏一把火,在玉珏中埋半颗心,等着与懂的人,共赴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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