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秦淮才女苏小小 > 汴梁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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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熙十年孟秋,汴京的槐树正落着黄叶。苏小小踩着碎瓷片踏入铁塔寺,靴底蹭过的青石板上,宣和通宝的字样已被磨得模糊。塔身斑驳的琉璃砖间,长出的野蒿足有半人高,在秋风中摇摇晃晃,像极了画里那些不肯屈从的遗民。

当心。玉蝉按住她肩头,刀尖挑起块晃动的塔砖,砖后竟露出半幅壁画——披甲的将军勒马回望,战袍上的岳字虽已剥落,英气却透过裂痕扑面而来。岳霖忽然踉跄着跪下,少年的膝盖压在碎砖上,血珠渗进砖缝,与壁画上将军的马蹄印重合。

《中兴四将图》残卷藏在第三层塔角的佛龛里,绢布被虫蛀得千疮百孔,却仍能辨出岳飞按剑而立的身影。岳霖抚过画面上断裂的枪缨,突然伏在图上痛哭,肩头颤抖得像暴风雨中的孤舟。苏小小望着壁画上岳飞的眼睛,那目光穿过八百年光阴,与鲍仁当年进京前在驿道上回望的眼神分毫不差——都是那样的坚毅,又藏着那样深的悲怆。

更漏敲过五下,铁塔寺的铜铃在夜风里碎成细响。苏小小摸出残卷,发现岳飞袖口露出的地图边缘,竟与岳霖玉佩里的黄河河道图吻合。玉蝉警惕地望着窗外,月光中浮动的不是花香,而是若有若无的龙脑香——这是金人中都贵族的常用香料。

汴梁城破时,父亲曾藏密信于此。岳霖的声音带着痰音,他指着壁画上将军的箭囊,那里......应该有暗格。苏小小用断钗撬动砖缝,忽然听见塔下传来《卖花声》的吟唱,调子却是《黍离》的变徵之音: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这歌声混着金人的马嘶,在废墟上织成张泣血的网。

暗格里掉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半片烧焦的《出师表》,还于旧都四字的墨痕下,用女真文写着:铁浮屠屯于黄河故道,火药库藏于......字迹到此为止,末尾染着的暗红,不是朱砂,而是真正的血迹。苏小小触到油布边缘的锯齿状缺口,那形状与鲍仁最后一封书信的撕口相同。

突然,塔身剧烈震动。玉蝉扑到窗前,见二十余骑金兵已包围铁塔,为首者头戴的貂帽上缀着九颗狼首金饰——这是金兀术亲卫才有的形制。她转身时,看见苏小小正将残卷塞进岳霖衣襟,而少年腕间的红绳上,不知何时多了枚金人斥候的青铜腰牌。

从塔顶走。苏小小指着壁画上将军目光所及的方向,那里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砖缝,当年李师师生前常在此望月。岳霖攀爬时,玉佩磕在砖面上,竟发出金属嗡鸣——这塔身琉璃砖里,竟掺着当年开封府库的黄金碎末。

塔下的金兵开始纵火,火光中苏小小看见《中兴四将图》残卷上的岳飞像,战袍被火映得通红,像极了当年朱仙镇战场上的血色征袍。她摸出袖中的火蒺藜,硫磺味混着汴梁尘土扑面而来,忽然想起鲍仁曾在信中写:故都秋深,铁塔如笔,直插云霄,欲书尽遗民泪。

更夫的梆子声从市井传来,敲的竟是《捣练子》的节奏——这是墨盾社的紧急暗号。苏小小拽着岳霖跃下铁塔,落地时瞥见街角茶楼上的匾额风波亭三字,墨迹新鲜如昨,却在亭字右上角多了道刀痕,那是鲍仁飞白体的特有标记。

是夜,三人躲进汴河故道的窑厂。岳霖抱着《中兴四将图》残卷蜷缩在角落,少年的影子投在窑壁上,与壁画里的岳飞重叠。苏小小望着头顶的星空,汴梁的天空比江南低些,星星也显得更亮,像遗民们不肯熄灭的眼睛。远处传来断续的《卖花声》,这次唱的是:旧京梦断,忍把浮名换浅斟低唱......那声音里的黍离之悲,比秋风更凉,比夜色更浓。

她摸出鲍仁留下的《江雪》诗稿,在残卷空白处题下:铁塔孤臣泪,汴河遗民血。狼毫落下时,笔尖竟在纸上犁出浅沟,宛如八百年间,无数忠烈用生命在历史上刻下的痕迹。玉蝉递来块硬饼,饼上的霉斑竟排成还我河山的字样,苏小小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即便城池破了、画卷残了,也永远不会消失——比如画里的将军、诗里的忠魂,以及每个遗民心里,永不熄灭的复国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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