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小四?”
李芳芳扶着肚子后退一步,仿佛是被雷劈中,脸色瞬间惨白,可眼睛却瞪得像铜铃,不可置信地盯着钟乔,似乎要从她的脸上找出几分破绽。
然而,钟乔的表情从进门到现在,竟然奇异般的淡然自若,完全不像一个惨遭老公背叛的可怜女人。
钟乔嘴角浮出一抹嘲讽的冷笑:“你陪我丈夫做了两年的外遇,自然不晓得我家每隔两年都有女人找上门求名份。”
“去年那个妹子是山东的,跟我前夫谈了三年,1992年中旬彻底分手。你,自然只能排老四了。”
李芳芳的身体微微颤抖。
她不愿意相信,可看着钟乔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直觉告诉她,这是真的。
李芳芳硬着头皮,怒怼:“你这疯子!你胡说!”
钟乔又是一声冷笑,这笑声充满悲凉和恨意:“我十九岁就跟了他,替他生儿育女,你以为这样的话,我没有听过吗?可我换来的是什么?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和她当年差不了几岁,钟乔逐渐冷静下来,可冷静下来后,心里逐渐生出几分苦涩。
她苦笑:“徐绍钧跟你说,是我不想离婚?可我一直托人找他跟我离婚,他就是不愿意,就这样拖了我整整三年。”
“李芳芳,你以为他是对我有感情吗?不,他是不想背负抛弃糟糠之妻的骂名,他更不愿财产分割。”
“男人,是天生的爱算计,你和他谈感情,他们却只会用商人的角度去评估你。”
李芳芳身体颤抖得愈发剧烈,恍若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
她心里没底。
这并不是她和徐绍钧的第一个孩子。
两年时间,她已经打胎一次,意外流产一次,这是第三次。
医生看了她的病历,直言不讳地说如果这胎继续人流,以后,以她的身体素质就很难有孩子了,所以她拼尽全力也要生,也要和徐绍钧结婚,逼他,然后吵架,最终以徐绍钧消失得杳无音讯为结局。
她怎么都联系不上他了,那个曾经说会爱自己一辈子的男人。
1993年的年底,在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徐绍钧终于接了电话。
李芳芳和曾经每次吵架那样,哭了,也求了,卑微地表示自己再也不敢逼他了。
然而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温柔耐心,而是冷漠的要和她断绝来往。
她呆住了。
随后突然想到徐绍钧总抱怨家里那位如何蛮横霸道,于是追着问,是不是家里的那位不愿意和他离婚。
徐绍钧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可这样的沉默,却让濒临崩溃的女人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所以,她想了许久,鼓起勇气,选择挺着大肚子,来给自己,给孩子求一个名份。
她想,只要钟乔愿意离婚,徐绍钧还能娶谁呢。
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他的妻子,只能是自己了。
可现在,钟乔告诉她,她从来不是唯一。
她的计划被打乱了。
钟乔接着说:“李芳芳,如果他真的爱你,为什么会让你没办婚礼就怀孕?”
“他如果真的爱你,为什么要用欺骗手段接触你?为什么不告诉你他已经有老婆孩子了?”
“他如果爱你,为什么不敢堂堂正正和我离婚?还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她倒吸一口气,“他如果爱你,为什么要让你一个人挺着大肚子上门求名份?这难道不是一个男人最起码该做的事吗?”
一大串反问,让李芳芳哑口无言。
半晌,她通红着眼,豆大的眼泪夹杂着滔天的恨。
“你现在,立刻给徐绍钧打电话,我要见他,否则,我就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从教学楼跳下去!”
*
徐绍钧接了电话匆忙赶回。
此时的他,早已不是当年连饭都吃不起的穷酸学生,而是抹着发油,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大学教授。
时隔两年半踏足这里,他第一反应是捂住鼻子,面露嫌弃。
这间老破小承载了太多不堪的回忆,让他回忆起初来苏州读书,他和钟乔如同老鼠过街般蜗居在这间老破小。
如果不是怕李芳芳想不开,坏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声望,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里。
李芳芳见到他,本想骂他,质问他,可她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徐绍钧忍住眼底的不耐烦,换上一副深情温柔的面孔,上前替她擦拭眼泪:“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只是……还没想好,这段时间真的太忙了,忙得我根本脱不开身,我也很想你,却只能用工作的方式麻痹自己。”
他深情款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戒指,送到李芳芳手里。
“对不起,芳芳,我刚刚一听到你要自杀,我就立马赶过来了,因为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他着重咬字,眼里含有泪花。
看到那枚金戒指,李芳芳大脑瞬间呆滞,原本准备质问他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徐绍钧心底不由冷笑。
这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糊弄。
身为男人,尤其是皮相好的男人,只要语气温柔些,再找些别的借口示弱,这些天生充满母爱的女人啊,就恨不得飞蛾扑火般牺牲自己,要不然怎么会被自己玩了两年,玩大了肚子,流产了两次,还不长记性呢。
钟乔看着他演戏,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徐绍钧这才用余光看她。
十年婚姻,少年相伴,她太了解他了。
他很懂小女孩的弱点,拿捏李芳芳实在没有难度,可对于35岁的钟乔来说,这套甜言蜜语已经不再管用了。
徐绍钧冲她点头,带着礼貌的疏离:“钟乔,好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看起来仿佛真的是向昔日爱人问好,还显得他十分体面。
如果不是钟乔当年怀孕被他家暴多次,有一次因为失手打翻水壶,险些被他打到流产,至今背后被开水烫伤的伤疤还隐隐作痛,恐怕就真的给骗了。
“钟乔,我饿了,快点他妈的给老子做饭!”
徐玉林打完一把游戏,嘴里不停地冒脏话。
扭头看去,一下子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他冲了上去,眼中冒出狂喜:“爸!你总算回家了!”
钟乔心中失望透顶。
外遇挺着肚子上门打她的脸,她的好儿子充耳不闻,渣男前夫一回来,就立马成了他的舔狗。
“玉林,过来!”
她冷声制止。
徐玉林翻了个白眼:“钟乔,你在我这耍什么威风?我奶说了,当年要不是你太蛮横,逼走爸,爸又怎么会找了李阿姨?你连自己老公的心都抓不住,你简直是个失败者!”
钟乔感觉这一瞬间血液都凝固了。
胸脯剧烈起伏,扬起手,下意识甩到徐玉林的脸上,可这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反应过来后,还是收了手劲,只浅浅蹭着他脸皮而过。
徐玉林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这还是第一次挨打。
他气得发疯,跟个小牛犊似的一把推开钟乔。
他已然失去理智,骂了好一段钟乔听不懂的脏话,高声尖叫:“你这个脏女人,难怪我爸不要你!你都和李总上过*了!你不守妇道!你怎么不去死?”
徐绍钧脸色大变。
钟乔一时失神,被他推翻在地,腹部更是传来一阵绞痛。
她顾不上疼痛,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整个脑子里疯狂流窜着几句话。
李总?
她突然想到两个月前,徐绍钧突然答应和她离婚,可条件是以妻子的身份陪他参加一个酒局。
她觉得十分奇怪,可鉴于太迫切的想拿到离婚证,就去了,酒局看起来很正常,有男有女,东家便是一个叫李什么的中年男人,长得跟猪成了精似的。
喝了几杯酒,头晕目眩。
再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事后,钟乔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和徐绍钧发生了关系,可是现在徐玉林的一番话,让她如遭雷劈。
猜到事情真相,钟乔只觉天旋地转,世界崩塌。
她颤抖着站起来,指着这一大一小,不知是气极还是恨极,整个人仿若厉鬼附体。
“你们全家都是畜生!我要报警!我要让你坐牢!”
说完,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她抑制不住的干呕起来,旋即就要挣扎着去拿电话。
徐玉林知道自己坏事了,慌张道:“爸,怎么办?”
绝对不能报警。
要不然他们都得完蛋。
他还年轻,他不想坐牢啊!
一切发生太快。
比她动作更快的,是一直不吱声的徐绍钧。
他大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双手死死掐住钟乔的脖子,将她掼倒在地。
“被你发现了呀。”徐绍钧面上浮出狰狞。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李总就喜欢结过婚的,而你,反正都是废物,不如给我创造点价值。”
钟乔被掼到地板,后脑勺磕得极狠,大脑里发出嗡的一声轰鸣,疼痛尚未遍布全身时,先传来的却是窒息。
钟乔死死盯住徐绍钧,用双手拼命反抗,憋红了脸。
这张清秀无辜的面容,骗了她半生,现在,竟然还要动手杀她。
“玉……玉林。”
钟乔艰难扭头,看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儿子。
“……救…..救我。”
她呼吸不过来了。
说完这句话,被掐得眼珠充血。
徐玉林六神无主,满脑子都是怎么办?
也许是临死之前,人总能爆发出巨大的潜能。
在男女体能悬殊的情况下,钟乔只觉双臂涌出一股力量,竟咬牙能推开徐绍钧一只手。
她能呼吸了。
像一尾失去河水,被暴晒的鱼,得到片刻喘息。
就是这艰难呼吸的一刻,徐绍钧开口叫道:“玉林,来帮忙。”
徐玉林没有动作。
他不想亲自动手,万一杀人判刑岂不是要连累他。
徐绍钧皱眉,扭头道:“爸给她买了个保险,写的是你的名字,只要钟乔死了,这些钱就都是你的,你还能跟爸一起生活,这样不好吗?”
过了很久,徐玉林终于动了。
他像是彻底下定决心,一屁股跨坐在钟乔的腹部,伸出那双手死死捂住钟乔的口鼻。
一大一小,在此时,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徐绍钧正要继续用力,却意外地发现这女人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钟乔绝望地看着徐玉林,脸上鼻涕眼泪横流。
既然儿要杀母。
作为母,成全便是了。
只恨自己识人不清!教子无方!自作自受!
李芳芳并不知道事情原委。
她吓坏了,跌坐在地。
“不能杀!不能杀!”她挺着大肚子爬过来,试图阻止,“我们不能杀人啊!放过她吧。”
自己的前夫和儿子要杀自己,唯一求情的人是外遇。
真好笑。
钟乔慢慢合上眼。
她感觉生命在流逝,身体越来越轻盈往上飘,眼前还冒出白光。
所以,这是要死了吗?
终于要结束这一步错步步错的人生了吗?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骨骼错位的声音。
刹那间,钟乔脑子里涌进大量画面,如走马观花般涵盖了她漫长的一生。
十八岁,最欣赏她才华的女老师惋惜地看着她。
她说,世间万种路,回头是最难的,当你反应过来时,也许曾经唾手可得的,成了追悔莫及,你对文学是有天赋的,你真的要放弃读书吗?
她点头。
弟弟哭着在后面追。
“姐姐别走!你会后悔的!”
她心软了,想回去。
身旁的徐绍钧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声音如毒蛇缠绕般的寒冷。
“钟乔,你已经怀孕了,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你家里人还要脸吗?你只能跟我走。”
这一走,便是大半生。
不知道身在香港的弟弟怎么样了。
那时的他也就比自己小三岁,正是读高三的年纪,还那么年轻。
她是怎么舍得抛下他和妈妈的呢?
再然后,她想到自己的女儿徐思莞。
因为徐绍钧的母亲重男轻女,所以女儿从小过得很苦。
去年读大学时,被一个比她大十一岁的男人用几朵玫瑰花骗走,远嫁贵州已有半年,步了她的后尘。
这些年,她想女儿想到发疯,时常去探望,后来这男人怕好不容易骗到手的老婆没了,便带着女儿搬家了。
徐家觉得丢人,不让她提及这件事……
半年了,不知她的莞莞过得如何?
若是世上有后悔药,她好想弥补那些她所亏欠过的人,是否结局会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