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辞绷成一线的理智因她手中传达的“误会”二字彻底丧失。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那眸光仿若毒蛇信子的试探、缠绕,所有的獠牙终于在此时展露无疑。
断恪后退撞上一处坚壁,他穷追不舍,可预料之中的任何粗鲁举动都没有到来。
“你能不能说句话?”闻人辞轻颤着眼睫,连呼吸都不敢凑近了,唯恐吓到她。
她一直不肯承认,不就是因为怕他吗?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闻人辞细致地补充了一句。
她不清楚自己的神魂飘向了何处,两只缠生蛊隔着两具躯壳再度靠近,天生一对,带出一阵强烈的不适感,要将人吞没。
断恪纤眉深蹙着,良久,自愿解开了封闭声音的禁制,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她最想说的就是这几个字。
她是个自私的人,先前做的一切都像是自我感动式的牺牲、神化自我,没有过问过闻人辞的想法,连是生是死都替他选了,不考虑他要背负多少。
她根本不是什么白月光,从一开始就是黑的、麻木的、冷血的,闻人辞的小心翼翼让她回想起真实的她。
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把她塑造成一个健忘的人,她根本不敢想,也不敢再经历那些。
断恪一直封闭着自我,向所有人筑起高墙,好让自己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无坚不摧。
“你怎么还我?”闻人辞紧抓着她不放,不敢松手,万一松了手,她又想方设法逃走该如何?
断恪摇头,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是咎也笔下的可怜人。
而我意外来到你的世界,也不曾考虑你的想法。
我让你活,你就要活,让你死,也可以不惜一切杀了你。
“说什么对不起有用吗?一走了之就解脱了吗?”闻人辞眼角垂泪,字字剜心刻骨,“你想躲却怎么都躲不过,整日担惊受怕的面对我有意思吗!”
“闻人辞,我不该出现在这里,我现在就走……我现在就滚,滚得远远的。”断恪失神地念叨,“你不是说,断恪已经回来了吗?她是断恪,你有一个师尊了就不需要我了,放我走,我现在就走,我一定消失得彻彻底底……”
她的话到后面开始颠三倒四、逻辑不清。
断恪的想法一直很简单,就是逃避。
她的精神病就是因为逃避现实而产生的,断恪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注定都不能痊愈了。
她这么懦弱的性子、外强中干的人设,不怕痛不怕死,唯独害怕面对如此的情景。
断恪要逃出去,闻人辞把她圈在怀里,蛊纹几乎贴着蛊纹,无比契合,狂跳的心暴露断恪的真实想法。
一直不曾意识到的、刻意隐瞒的心绪,伪装的麻木不攻自破,视野都开始模糊。
闻人辞抱得很紧,紧到想要血肉相嵌,恨她恨得要死,把她弄得疼了,才够解气。
断恪要抬手扇他,被他捏住手,强拉过去,面对面,他亲自扣着她的五指,往自己脸颊上扇落。
“你是不是很失望?我品行低劣、本质难改。”
他的声音沙哑且颤抖。
“师尊,我不恨你的,我只是接受不了你一躲就是二十余年。”
他每说一句,就扭着断恪的手打在自己身上,替她教训自己。
到最后,断恪掌心微麻,极度抗拒他这样的自伤。
断恪只觉得眼睑压迫着眼眶,要滴落什么东西。
闻人辞的身子越来越低,泪也越来越多,断恪根本受不了看他哭。
“你别这样,你别哭啊……”断恪抹着自己的眼泪,又慌慌张张去擦他的脸。
一室昏暗,两个在灰色地带挣扎的人靠得那么近,魂魄可触。
闻人辞低声吐露:“带你回荥云宗那日,折了你的手指,我是气不过,恨你丢下我那么久。”
“他们认不认得你不重要,可我一直知道是你。”
“我没有很多耐心陪你演,我只想确认你是你。”
“傀儡是因为你的血才活过来的,你是完整也好,是残缺也罢,我只要你活着。”
“叶轻眠全都告诉我了,她全都告诉我了,当年缠生蛊的真相、你做的事,我全都知道!”
断恪精神疲惫,无从解释。
他又不知道,她就是个穿书的外来者。
“闻人辞,可我真的不是断恪……”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闻人辞道:“你不是断恪,可是我只认你这一人。”
冗长的过去里,她背负着整个荥云宗,要做正道之首,却藏不住本性,是一个人,又不像一个人。
闻人辞懂她的虚伪,也甘愿领受她的虚情假意,逐渐的也渴望那干涸的、溃烂的心窝能长出一点点真正的柔软。
如果为他死都不算。
那什么叫有情有义?
断恪一阵耳鸣,耳边声音被扯散。
“你……记得把傀儡带回去。”断恪嗫嚅着,提醒他。
“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断恪想了想,对他苦涩微笑:“闻人辞,这样一点都不好,我还有我要做的事,我很茫然,你一直知道我是个自私且功利的人,一切都挑明对我没有半点好处……”
“闻人辞,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能不能帮我瞒下去,我真的、真的不想做断恪了,我只想做我自己,完成我的任务。”
“能不能让我忘记。”她很难不逃避,至少现在,她第一反应还是选择逃避。
闻人辞眸中划过一抹暗色,身影把她整个人笼罩住,思绪翻涌着,寻求着宣泄。
两片温烫裹着冰凉的泪熨贴过去,断恪原本还推搡着,可后面却无法抗拒,本能的卸下力气,不做挣扎,任由气息被掠夺,好似窒息的感受能消磨掉酸涩和苦楚。
反正都是要忘的,被狗啃就被狗啃吧。
断恪哭着哭着快笑出来,泣音都被他堵住。
她那时也不想死的,也很舍不得。
可惜她只是一颗棋子,一切都按照系统的规划在走。
以为还清了,反而亏欠更多了。
闻人辞是什么时候存着欺师灭祖的心思呢?可惜她也是个不守师德的人,也不能说教他。
闻人辞在她脸颊边吐着气息:“师尊,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