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慢慢悠悠起身:“才见过一面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手机在掌心转个圈,当着姜灼的面毫不避讳摁上110三个数字,拇指悬停在拨号键。
姜灼依然保持着那副姿势,只是不得不抬起胳膊仰起头,眉眼间也尽是混不吝的无赖味道:“随你,我保证不挪窝,而且给你留个活蹦乱跳的人证。”
余烬指尖顿了下:“人证?”
姜灼食指轻轻勾了勾他下巴。
余烬别开脸嗤笑,不知道是笑姜灼的无赖还是其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她估计对谁都这样。”,不耐烦拍掉姜灼的手,乖顺的绵羊突然变成阴鸷的灰狼:“我就是一摊烂泥,你最好别碰我。”撂下话径直越过小区大门,留给姜灼一个有些萧瑟的背影。
小城以前泥巴路也不少,每逢下雨天就泥泞不堪。还没搬走时,姜灼最爱做的就是撑上自己的小雨伞,穿上自己的小雨靴。在暴雨中航行桅杆倒翻的船,不亦乐乎的踩碎一个又一个水坑,而且专挑那种混浊不清的泥浆坑,一脚下去能溅起星星点点琥珀色。
她喜欢。
也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跟了进去。
这座砖红色皮墙的老小区,姜灼记事起就杵在这。城市规划的推土机隆隆碾过四周,偏就漏了这处。爬山虎攀上墙壁,远远望去如同龟裂,活似一只老龟驮着十几栋老楼,静静匍匐在这里,任由时间长河在它厚重的龟壳上冲刷出岁月的痕迹,连墙角的葛藤都浸着隔夜茶的味道。
梧桐树荫下晃动的多是银发,老太太们织毛线的竹针在日头里闪成银梭。偶尔窜出几个扎冲天辫的小屁孩,凉鞋带子总有一只松垮垮拖着。他们父母多忙于工作,于是带孩子的光荣使命兜兜转转又到了“夕阳红”手中。
东南角嵌着片湖,轮廓是浑然天成的爱心。开发商挂的告示牌上宣扬的是“周长13.14公里”。某天姜灼闲来无事,同时开三个跑步软件软件绕湖一周。终究还是浪漫主义败给了现实主义。
也因此姜灼,现在要捎上余烬了,两个早上九十点钟的太阳,扎在夕阳红中格外显眼。
离保安亭还有五米远,张大爷几十年熬出的烟嗓就已经透穿玻璃:“小姜啊,好几天没见到你人了。”
张大爷说是大爷,其实也才五十多,放到小区里高低是个青年骨干。只不过他强烈要求别人这样喊他,说是入乡随俗。前半生在工地和流水线辗转,知天命的年纪真让他悟透人生真谛——宇宙的尽头可不就是保安亭里泡着枸杞看晚霞。
姜灼鞋尖蹭着水泥地缝转了个圈,扭头笑意盈盈,她惯会在长辈面前装乖:“相亲去了。”
“这可是终生大事,马虎不得。”张大爷拧开保温杯盖的手顿了顿,八卦的心思从皱纹里溢出来,果然这玩意不分年龄,“看对眼了吗?”
姜灼两手无奈一摊:“人家看不上我。”目光追向拐角处只剩下半片衣角的余烬,拉起行李箱连忙say goodbye:“所以正在争取成为人家黑名单榜首,虽然没什么可以忙的,但是大爷你先忙。”
“这孩子。”张大爷本来幸灾乐祸的话卡在喉咙——“真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抿一口保温杯里的茶水,浮沉的茶叶突然呛喉,没补上的话浓缩成一口老痰,“嗬”一声飞出四五米远。精准降落在一群正在搬家的蚂蚁队列中央,工蚁们扛着卵鞘绕开这枚“陨石”,继续浩浩荡荡朝新巢穴迁徙。
往椅背上一靠,张大爷继续悠哉悠哉听戏了。
之所以追的这么紧,只是姜灼想亲眼看看是不是真的和余烬一个单元楼。虽然关于他的消息肯定很好打听,但还是亲眼见证一下比较有宿命感。
电梯门即将咬合的刹那,姜灼一个箭步挤进银白色的金属门缝,鞋跟刚好堪堪卡在感应区。
里面不怎么好闻,姜灼鼻尖翕动,似乎刚拖过,一股84消毒液的味道充斥上下。电梯也遵循小区特色,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上行过程中时不时发出摇摇欲坠的吱吱声。头顶的暖色灯光也在这摇摇欲坠中莫名添上几分落日余晖的味道,好不浪漫。
姜灼从没觉得六楼这么高,鲜红的楼层数字跳得格外迟缓,每闪动一次,眼皮就忍不住跟着跳一次。
无他,身旁这小男人似乎动真格的了。姜灼眼角余光不着痕迹扫向侧后方,再转回来眉毛就已经结上厚厚的冰霜。
好巧不巧这没眼力劲儿的电梯不知哪个关节痛风了,使出浑身解数咳一声。姜灼站在电梯里也是一副随时被风吹倒的懒散养,没有任何悬念直直向后跌去。
直直和一个结实的胸膛,背后贴前胸撞了个满怀。
姜灼下意识吸口气,浓烈的84消毒液味竟被寡淡的松木香覆盖。她被笼在余烬影子下,本能仰头向上看去。
发现他的睫毛密又长的,眼窝深邃,鼻梁更显挺拔。尤其是那个微微滚动的喉结,欲的没边了。“怎么能连这种死亡视角都这么帅。”姜灼面上一热。
然而余烬视怀中的香软无物,比寺庙里庄重的佛像还稳,眼都眨一下,一动不动盯着电梯半裸不裸的小广告——治阳痿,到……——或许是又用他发呆特有的淡漠疏离吓唬人。
姜灼升起一阵挫败感,三十年来头回怀疑自己的女性魅力。借着电梯镜面偷瞄,审视一番。
没道理啊。
这胸,这小蛮腰,这大长腿。
“是不是裹太严实了?”姜灼低头看向自己的针织衫和直筒西装裤,头一糟起了色诱的念头,思忖等过一阵子天暖和了把衣柜里吃灰的那几件拿出来穿穿。又来来回回打量好几遍,终于发现不对劲:“怎么还没到?”
抬眼发现楼层数字变成了接连不断向上翻滚的箭头。
“哦,原来是又卡住了。”姜灼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绕卷发尾打转,接着寻思哪几件衣服更显腰线。
几年时间也卡出经验了,但依然是小概率事件。“余烬克我。”姜灼给另一名受害人套上了凶手的身份,所以……姜灼觉得自己更应该收了这只妖精。
在姜灼看不见的角度,余烬垂眸。这女人还不起来在自己怀里乱动什么呢。不过搁十年前他青春期估计要羞的面红耳赤,至于现在,他想起父亲的暴跳如雷,平静如冰湖。
只是……
余烬突然想抽烟,他盯着空气中丁达尔效应的具象化,仿佛能从那团混沌瞧见袅袅烟圈,念及在电梯,掐灭了这个念头。
冰湖下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