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沈一书觉得心情渐缓,对此处也再无留恋,于是二人准备启程。
离开客栈前,沈一书听到大厅的人群议论着程府的丧事。听说这程府的主母程夫人在痛失二子之后无法承受这巨痛,一下子病倒了,药石无灵,心碎而亡。
想到诺大的程府如今只剩下一个被阉割,妻子儿女均已惨死的程老爷,沈一书叹了口气,无心再听人们对已逝之人的各种揣测,转身离去。
赵成牵来了准备好的马匹,扶着沈一书上了马。为了赶路方便和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沈一书换上了男装并且带上了帽围,周围的一切对于她都是略显朦胧的。
赵成刚要翻身上马的时候只听“咣啷”一声,一件硬物掉在了地上,他迅速地捡起来并揣回了怀里,转身上了马。
沈一书假装没有看到掉在地上的那把匕首,那把曾经插在绿芙胸膛的匕首。她不知这个赵成偷拿这把匕首的目的何在,也无意深究,只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二人策马出城,临出南门的时候路过沈府。
沈府门前挂着两个巨大的白色灯笼,府中哀乐阵阵,门前车水马龙,都是前来吊唁的士族乡绅们。与其说是来吊唁沈一书的,不如说是来八卦凑热闹的。毕竟在传闻中这沈三小姐是怀了程良储的孩子的,人终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的。
沈府门前迎来送往的是两名看起来刚刚成年的男子,沈一书的两个庶出哥哥。二人看起来神情悲戚,眼睛红肿,对着前来府中的各路人群作揖行礼。只是不知这悲戚中又有几分是真的呢?或者连一分也无罢。
沈一书想,真正的沈三小姐的确是已经死于溺水,自己凑巧占据了这具身体罢了,这一场风光大葬之后自己与沈府再无瓜葛。
出了城门三里地有一条小河,蜿蜒而上。时值晚夏,河岸上的草被晒得油绿油绿的,蝴蝶在百花丛中上下翻飞。
沈一书猛吸了一口气,使劲地呼出了胸中闷了许久的郁结。就好像在为自己的肺换气一样,沈一书用力的吸气呼气了一番,终于在眼前一阵阵发黑之后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一旁的赵成奇怪的盯着沈一书。
“没,没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罢了。”沈一书坐在马背上扶额说道,“我们继续赶路吧。”
一路上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赵成说起上京——大玄国的都城时,眼睛里闪烁着无法掩盖的骄傲。
“上京之大,超乎你的想象,街头巷尾车水马龙......”沈一书微笑地看着赵成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单独把美食街拎出来就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了。”
沈一书看着赵成,觉得他心态十分的好,对任何事物还保持着好奇与激情的态度,并没有中年人所有的的那种宿命感。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啊!
“前面就是布县,我们略歇歇脚,下午启程的话,傍晚便可到达成州。”赵成指着前面树林后露出的一角城墙说道。
布县是一座不大的小县城,规模上其实也就算是个大一点的村落。
赵成领着沈一书刚进了城门,便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什么。
沈一书现在对身边的一切都十分好奇,自从恢复了自由身之后就倍感轻松,将自己意外的穿越当成了一个天赐的机会,对自己所在的这个所谓的大玄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赵成领着沈一书左拐右拐,终于拐到了一个深巷中,尽头有一座小小的院落,门框上挑着一张又旧又皱的幌子——无名酒肆。
只见赵成点点头,一脸的心满意足,迅速下马冲进了院门。
小院子不大,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正在院子中间有一下没一下清扫着,还不时打着哈欠,就连赵成站在了他身后都没有察觉。
“嘿!小伙计!”赵成上前猛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激灵了一下,回头看见是赵成,便抚了扶胸口笑道,“这位爷,您真爱开玩笑,唬了小的一跳。”
“谁让你大白天犯困的,阳春面两碗,穷酒一壶,酒菜你看着上吧。”赵成边说边迈步进了屋里。
沈一书看着赵成迫不及待的样子,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将手里的缰绳交给小伙计之后也迈步进去了。
二人刚坐定,刚才的少年便利落地端上来两三个酒菜,一壶酒和两个白色的小酒杯。沈一书讶然,指指门外又看看少年,“你的速度还真快啊,我才把马交给你去喂草料的。”
“这是弟弟。”赵成迫不及待地从少年手里接过酒壶酒杯,立马给自己斟了一杯,头也不抬地说道,“刚才院子里的是哥哥,他们双生子。”
弟弟也不说话,放下酒菜转身又进了厨房。
赵成举着另外一个酒杯询问沈一书,“尝尝吗?这是穷酒,世间仅此一家。”其实刚刚赵成倒酒的时候沈一书便闻到了,一股很难形容的清香四散开来,像花更像木,沁人心脾。
沈一书刚要回答,听到院门外突然响起了很大的吵闹声,听声音像是几个孩子在打架。
循着声音走出了院门,沈一书看到不远处一棵大树底下有五六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似乎围着一个小孩子谩骂着,还不时揣上两脚。
“你个臭要饭的!竟敢偷到本少爷头上了!不要命了吗!”少年们中有个衣着华丽的,明显是带头的,可是个头却是几个人之中最矮的。
其他几个孩子随声附和着,“就是就是!”“知不知道我家少爷是谁?”“史少爷的东西你也敢拿!杂种!贱民!”
沈一书站在一旁皱着眉看着他们,平日里最听不得说别人下贱。她始终相信众生皆苦,所以皆平等,没有谁比谁下贱的道理,乞丐与皇帝都是一条命,没有因为出身或者血缘就低人一等的道理。
就像沈一书听不得程良储骂绿芙是贱婢,贱命一条。
个头最矮的史少爷正骂的唾沫横飞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挥舞的手臂被抓住了,手劲之大竟然让自己动弹不得。史少爷回头一看是个比自己高了两个头不止的青年,正皱眉看着自己。
“得饶人处且饶人。”沈一书攥着史少爷的手,瞪着他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欸!你是谁啊!快放开我们少爷!”旁边一个眼睛很小满脸麻子的小胖子喊道。
沈一书加重了手上的劲,转头瞪着豆豆眼的小胖子,不知怎么小胖子觉得自己的气势立马矮了一截。
“哎哎哎,疼!你快放手。”史少爷吃不住劲,叫唤不止。“反了天了,这个小杂种偷了我的东西,我教训教训怎么了?你快放开我!我爸可是......”
“我管你爸是谁!”沈一书生气的将史少爷的手拧了过来,史少爷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周围几个半大小子看着史少爷受制,再加上有些惧怕沈一书,都不敢上前。
“你,到我身后来。”沈一书对着那个一直蜷缩在地上挨打的小孩说道,“不要怕,到我身后来。”
地上那脏兮兮的小孩抬头看了看沈一书,又看看周围几个人,竟然猛地蹦起来跑了,不一会就跑远了,速度十分的快。
沈一书在那小孩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他的眼睛,是异瞳。
一只黑棕,一只墨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