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冷着脸坐到古筝前,指尖扫过琴弦,清脆的颤音撞碎了满院的喧嚣。
“杨花落尽子规啼”
第一句出口,琴弦陡然拔高,如骤雨般砸进人心。
音律先生的茶盏“当啷”掉在案上,他捻着花白的胡子:“好个,落尽!这弦音里带着几分飘零气,倒像是把暮春揉碎了往人心窝子里塞”
萧砚冰攥着帕子的手猛然收紧,她想起萧寒之前蜷缩在马厩里。
破被子上沾着雪沫子,冻得发青的手指紧紧握着她送的手炉,原来他早就把“落尽”的凄凉,都藏在了冻僵的指缝里。
“闻道龙标过五溪”
第二句随着低回的泛音淌出,琴弦如呜咽的溪水漫过青石。
算术先生猛地拍案惊起:“五溪?那是烟瘴之地!这弦音里的沉闷,倒像是踩着泥泞山路走了千里,他才多大,怎会有如此阅历。”
台下的学生们交头接耳,有个身穿锦缎的公子指着萧汪衍嗤笑。
“萧世子不是会作诗吗?你作的诗可有这半分沉?”
萧汪衍的脸像白纸一样,攥着诗卷的手指都在渗血。
“我寄愁心与明月”
第三句时,琴弦突然转柔,像月光漫过带雪的屋檐,把前两句的凄苦轻轻兜住。
萧砚冰的眼泪“啪嗒”砸在帕子上,这不就是雪夜,她塞给萧寒的手炉?
冷透的炉身被他焐了半夜,再塞回她怀里时,竟还带着体温。
原来他早把“寄愁心”的温热,藏在冻红的掌心里了。
“随风直到夜郎西”
最后一句收尾时,琴弦陡然拨出裂帛之音,有慢慢收束城绕梁余韵。
漫天的雪粒子都静了,周鹤年“腾”地站起身,长须都在颤抖。
“好好好!好个随风直到!这诗里既有漂泊之苦,又有拖月寄情的热场!”
“啪啪啪啪啪....”
掌声像炸雷般响起,沈璇烟站在台下,眼眶泛红紧紧地攥着帕子,上面秀的并蒂莲被她揉成了团。
“萧公子!给我抄首诗吧!”
“我也要这首诗的稿子!”
“萧公子这琴艺,能教我两招吗?”
学生们如潮水般涌过来,有大胆的姑娘红着脸往他的怀里塞帕子。
有绣着并蒂莲的,双鹤的,落了满地,萧云晴扛着剑挤了进来,用剑鞘拨开人群。
“都起开!这是我弟弟!”她嘴上骂骂咧咧的,却偷偷把帕子往自己袖口塞了两张。
“等会给大姐看,省的她说小寒没姑娘缘。”
“萧公子!”沈璇烟的声音像裹着密,从人缝里钻进来。
他攥着一方月白手帕,绣着两朵并蒂莲,叶尖还绣着金线。
方才被挤得头发都乱了,却仍端着世家小姐的规矩,福了福身:“方才民女听得入神,这帕子..是新绣的,若萧公子不嫌弃...”
萧寒冷不丁接过,他抬头看着沈璇烟的目光,那双眼底泛着水光。
“谢了!”他吧帕子往怀里一揣,倒是吧沈璇烟闹了个红脸。
“野种!你也配手沈女的帕子!”江淑宁的尖叫刺穿人墙,她挤到近前,指甲差点戳到萧寒脸上,
“沈女是衍儿的未婚妻!你这是毁她清誉!”
“清誉?”萧寒冷笑,帕子抖开晃了晃。
“方才沈小姐说,这帕子是谢我救她的,江氏你要是觉得我配不上,不如让萧汪衍去替我挡刺客!”
萧汪衍蜷缩在江淑宁身后,锦袍被挤得皱成咸菜叶子。
他盯着沈璇烟泛红的耳尖,喉结动了动:“沈妹妹,你莫要被这野种骗了!他,他昨天还打我...”
“打你是该!”萧云晴举起剑鞘,搭在江淑宁脖子上。
“你要在闹!我不介意把你的事捅到陛下面前!”
沈璇烟望着萧寒,眼泪不自觉地流下,前世错嫁萧汪衍,今日见他为自己挡刀作诗...
这帕子绣了三个月,每针每线都是“寒烟”二字,可他只当是谢礼。
这时,诗词先生颤颤巍巍挤到跟前,捋着胡子:“老朽教了三十年诗,头回见到这样的好苗子!你若肯拜我为师,我愿意将毕生所学交给你。”
“慢着!”音律先生把琴谱往案上一摔,走上前来:“这等琴艺,该入我门下,我那把焦尾琴,就等这样的传人。”
周鹤年咳嗽两声,众人顿时安静。
“萧公子,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你可愿做我关门弟子?”
满院的呼吸都屏住了,萧砚冰攥着帕子的手都在抖,他知道,周院长上一个弟子,现在正是大庆帝国丞相。
萧寒冷笑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他扫过诸位先生发亮的眼睛,又瞥见了台上的王爷。
“诸位先生!院长!你们的好意,寒某都领了,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
“在座的,怕是没人能做得了我的师傅!”
“放肆!逆子!”
萧战宏的怒吼,拍案惊起。
“你当这是马厩啊!由着你的性子!”
“老匹夫!你要是不服!我再作几首诗,让诸位评评!”
“你!”萧战宏的脸都快被气绿了。
“好好好!”周鹤年突然笑出声“萧公子,你且作来!”
萧寒转身再次坐到古筝前,指尖再次拂过琴弦,这次调子比方才更烈,像烈酒浇在火上。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好!”算术先生拍案:“这气势,展现了大海的宽阔无边。”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弦音里的苍凉,入人骨啊!”音律先生闭着眼伴随着古筝摇头。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萧公子!这诗得配酒啊!”台下学生们轰然叫好,有个公子提着酒壶冲上台。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周鹤年的手直抖,他抓过案上的狼毫笔,在宣纸上狂草“诗仙再世”四个大字。
萧砚冰抹着眼泪,把帕子都哭湿了半条原来她的小寒,不是野种,不是废物,是藏在泥里的明珠。
“烹牛宰羊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好!这诗笔老子看马匪还痛快!”萧云晴脚踩桌案,抽出长剑敲打着。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沈璇烟看着萧寒轻声笑,突然明白,为什么总觉得萧汪衍的诗缺了什么。
原来真正的诗,是带着血和热的,是能把人心的冰碴子都融化的。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最后一句收尾时,琴弦“噔”地崩断一根,满院顿时死寂。
“老朽眼拙,今日方知什么是天生我材!萧公子!在座的确实没人“配”做你师傅!”周鹤年突然对着萧寒“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对着他拜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