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莲在一旁听得泪如雨下,扑到陈不凡背后:“不凡,算了……她说什么都好,我不在意了。”
“不,你在意。”
陈不凡回头望着她,眼眶通红,“你不说,不代表你心里没苦。你不哭,不代表他们可以当你是哑巴。”
“雪莲。”
“你别再忍了。”
张雪莲像被劈开一样,胸膛猛烈起伏,忽然大声吼道:“李巧儿,你别在这演戏了!”
“我张雪莲今天活到三十岁,从来没欠过你们张家一口饭!”
“你说当年丧事是你出钱?我娘的棺材是村里帮着抬的!你在一边抢了我娘的首饰,说是‘看管’,三年了你还我了吗?”
“你说你是我嫂子,可你家男人喝醉酒摸我屁股的时候你在哪?你还说‘不识抬举’,让我‘别把矫情当贵气’!”
“我这些年不说,是觉得自己低,是觉得我命贱,不敢反抗。”
“可现在我有男人护着我,有女儿喊我娘,我不怕你了!”
“你要是再敢来,我让你在这个村里一辈子抬不起头!”
“你以为你还是张家的主母?你就是个笑话,是个披着道德脸皮吃人的杂种!”
这一嗓子,震得四下人群鸦雀无声。
李巧儿气得脸通红,指着她骂不出话来,扭头就跑。
“疯婆娘!疯了!都疯了!”
张雪莲站在院中,整个人摇摇欲坠。
陈不凡扶住她,低声说:“你今天说得好极了。”
“我早就该让你这样。”
张雪莲咬唇,泪水滑落:“我憋了太久。”
陈不凡抱住她,低声说:“咱不怕了。你开口,我就动刀。”
这时,朵朵也跑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喊:“娘!我不让别人骂你!我长大以后,也帮你打人!”
院子里众人看得热泪盈眶。
有人小声说:“这才是活人过的日子。”
“以前说陈不凡懦,现在谁敢再提半个‘软’字?”
“这日子要能守住,咱村说不定真能换股风气。”
“张雪莲这女人,才是咱庄子里最硬的一口骨头。”
那晚,张家亲戚灰溜溜地撤了。
而张雪莲,第一次坐在院子正中,接过陈不凡递来的茶,慢慢抿了一口。
她抬头看着满天星光,声音低却坚定:“不凡,我们以后,谁都不再跪了。”
“好。”陈不凡握住她的手。
“咱这一家,从今往后,跪天跪地,不跪人。”
次日清晨,院子里传来鸡鸣狗吠,阳光透过老屋屋檐洒在地面上,映出一片安静明亮的光晕。
张雪莲早早起身,提水烧灶,陈不凡则蹲在门口劈柴,一刀一刀劈得节奏稳定。
院里空了几天的菜畦终于又冒出些嫩芽,朵朵背着小筐在一旁拾柴草,嘴里念着“黄瓜开花啦”的童谣。
一切仿佛回归寻常,又仿佛从未如此安宁过。
但就在这短短三天的寂静之后,村口再次热闹了。
“快出来看,县府来人了!不是查籍册的,是带表扬信的!”
有人从村头一路小跑奔来,兴奋地拍着院墙喊。
“说是李神医上报的,陈不凡救人有功,县府和村里特批送温暖,还有奖状和药品一批,说是特地表彰咱村好人好事典型!”
陈不凡眉头一皱,还没开口,院门口已经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不凡在吗?”
一个穿差役服的中年人笑着走进来,身后还跟着里长、王进,以及几名差役。
“我们来给你送喜讯。”
“这事我们处理得晚了些,李神医亲自写的证明,说你当时义无反顾救了他,才给了他这条命。他老人家又是我们县府医术最高的老中医,乡里特批,表扬你一心向善,乡风楷模。”
说着,那差役打开红布锦盒,里面躺着一面绣着“舍己为人、大义有为”的锦旗,还有一张红底烫金的奖状。
陈不凡愣住了,张雪莲更是捂住嘴巴,眼睛发红。
王进走上前,小声笑道:“这可是我恩师亲自签名的。他还说,陈兄弟以后若愿意,益丰堂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我们不收徒弟,但收兄弟。”
陈不凡怔了一瞬,随后点点头:“谢谢你,王兄弟。”
王进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肩膀。
里长则笑道:“还有一件事,县里有意扶持村民自营经济,尤其是像你们这样自力更生、自食其力的家庭,你要是愿意,可以搞个赶海合作社。未来靠海吃海,有正路走。”
这时,不远处的杨氏和陈老爹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人群边上。
杨氏双眼泛红,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骄横和刻毒。
她看到锦旗那一刻,嘴角微微发抖,眼神复杂地盯着陈不凡。
“你……你真出息了。”
陈不凡抬头望她一眼,没有出声。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晚了。”
杨氏低下头,声音发涩,“我那天回家一夜没合眼,想起你小时候病得发烧,我却舍不得买药,只让你喝井水……我不是人。”
“老三,你要是不认我这个娘,我也不怪你。”
这话一出,围观村民忍不住低声嘀咕。
“说到底她也是可怜,没文化没见识,才这么死心眼。”
“但她到底还是她儿子生的,那样骂人打人,换谁也扛不住啊。”
“看陈不凡认不认吧,换我也纠结。”
陈不凡没动,神情冷淡,半晌才吐出一句:“你想悔改,不是跟我说,是跟雪莲说,是跟朵朵说。”
“她们不是你打几巴掌骂几句就能原谅的,她们受的不是委屈,是伤害。”
“你要是真的悔了,就别再动嘴,把你这些年做错的,一件一件补回来。”
杨氏听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重重点了点头:“行,我认了。”
“只求哪天,朵朵能再叫我一声奶。”
她说完,转身就走,背影比以往都要佝偻,却没有了那股强撑的狠劲。
陈老爹在后头叹了口气,也没再劝什么,只是朝陈不凡拱了拱手:“你娘说得对不对,我不清楚。但你能走到这一步,是我做父亲的没本事。”
“你要是不认我,我也活该。”
陈不凡终于动了动嘴唇:“老头子,你倒是没打过我。”
“认不认你,我得看你以后干什么事。”
陈老爹听到这句,苦笑了一下,点头:“我听你的。”
人群缓缓散去,锦旗挂在门前的木桩上,随风轻轻摆动。
张雪莲走近陈不凡,拉住他衣角:“不凡。”
“嗯?”
“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真正的情意。
陈不凡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低声道:“谢我什么?咱是一家人。”
“你受的苦,早晚得有人还你。”
张雪莲靠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我信你。”
那夜,院中挂上了灯笼,破屋窗棂透出微黄灯光,陈不凡端来炖得浓香的人参鸡汤。
张雪莲穿着洗得泛白的旧棉衣,坐在灶边舀粥给朵朵。
一家三口围着木桌吃饭时,朵朵突然奶声奶气地问:“爹,等以后我长大了,你会不会也打我?”
陈不凡一愣,随即笑着摸了摸她脑袋:“爹要是打你,就让你娘把我扫地出门。”
张雪莲忍不住笑出声。
窗外,风过院墙,月亮挂在老槐树后头,光芒清透如水。
这夜,没人再哭,没人再喊,没人再跪。
苦难翻了篇,清白落了地。
而他们一家,终于过上了踏实日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