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五年春，兴庆宫的玉兰开得格外早。枝头莹白的花瓣层层舒展，却掩不住椒房殿内萦绕的沉沉暗香。武惠妃斜倚在九曲沉香榻上，鎏金护甲轻轻叩击着羊脂玉枕，望着铜镜里精心描绘的远山眉，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案头摊开的密信上，“太子结党“四字被朱砂重重圈起——这是她安插在东宫的眼线送来的最新消息。
“娘娘，寿王妃求见。“宫女的声音从珠帘外传来，惊得香炉中青烟猛地一颤。武惠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护甲边缘，对着铜镜又补了点口脂，这才慢条斯理道：“宣。“
雕花木门吱呀推开，杨玉环身着一袭月白色织金襦裙，外披浅绯色鲛绡披风，款步而入。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鬓边的珍珠步摇上，折射出细碎的银光。她福身行礼，广袖如流云般铺展在地：“儿媳给母后请安。“
武惠妃目光在她身上流转，忽然轻笑出声：“瞧瞧这身段，倒比本宫年轻时还水灵。“她抬手示意赐座，眼神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杨玉环腕间的玉镯——那是李瑁在她生辰时所赠的西域和田玉，与武惠妃自己珍藏的一对玉佩竟是同出一源。
两人在花厅落座，宫女奉上西域进贡的奶茶。琥珀色的液体在鎏金盏中轻轻晃动，武惠妃用银匙搅动着杯中的玫瑰花瓣，忽然轻叹：“太子近来与鄂王、光王走得太近，朝堂上颇有微词。“
杨玉环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自太子被废的传言开始在长安街头蔓延，她便日夜悬着一颗心。此刻听武惠妃提起，表面却依旧镇定：“殿下常说，兄弟和睦乃皇室之幸。“
“和睦？“武惠妃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放，盏中奶茶溅出，在波斯地毯上晕开深色痕迹，“你可知他们私下称瑁儿为什么？'陛下心头肉'！“她猛地凑近，凤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若有一日，他们觉得这'心头肉'成了绊脚石......“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杨玉环只觉后背渗出冷汗，终于明白这看似温情的召见，实则是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她突然起身，跪伏在地：“母后明鉴！瑁儿生性纯良，绝无觊觎之心！“广袖扫过冰凉的青砖，她瞥见武惠妃袖中滑落一角暗黄色的绢纸，上面隐约可见“谋反“二字。
武惠妃却不接话，反而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盛放的玉兰：“还记得你初入寿王府时，跳的那支《霓裳羽衣》吗？“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当时陛下看得都入了神，直说'此女只应天上有'。“
杨玉环浑身发冷，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美貌早已成为悬在头顶的利刃。武惠妃看似在夸她，实则在提醒：连天子都为你驻足，更何况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瑁儿是陛下最疼爱的皇子。“武惠妃转回身子，裙摆扫过杨玉环发顶，“可皇家最不缺的就是宠爱。当年赵丽妃盛宠一时，结果呢？“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太子之位空悬，各方势力都红了眼。若有一天，脏水泼到寿王府......“
“母后！“杨玉环突然抬头，眼中含泪，“儿媳愿为寿王府分忧！只求母后明示，我们该如何做？“
武惠妃盯着她的眼睛，良久，忽然笑了。她伸手将杨玉环扶起，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轻划过：“聪明的孩子。“她凑近杨玉环耳畔，压低声音，“明日巳时，去慈恩寺上香。记得，要穿得素净些。“
离开椒房殿时，杨玉环的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身体。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冷得发抖。绿萼迎上来要搀扶，被她轻轻推开。她望着宫墙上蜿蜒的龙纹，终于明白武惠妃的算计——所谓上香，不过是要将她推到风口浪尖，成为太子党羽攻击的靶子。
当夜，寿王府书房。李瑁听完妻子的转述，猛地将茶杯砸在地上：“这个毒妇！竟拿你当棋子！“他转身要往外走，却被杨玉环拦住：“你现在去质问，正中她下怀。“她按住丈夫颤抖的肩膀，“她要的就是让陛下觉得寿王府沉不住气。“
“那怎么办？“李瑁红着眼睛，“看着你去涉险？“
杨玉环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笺，上面是她白日里瞥见的密信残片：“你看这个。'三月初三，玄武门'。这是太子党羽的集会时间和地点。“她握紧拳头，“我们要做的，不是躲避，而是将计就计。“
窗外，夜色渐浓。兴庆宫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如同这深宫中捉摸不定的命运。杨玉环靠在李瑁怀里，听着他剧烈的心跳，想起武惠妃最后那句话：“皇家最不缺的就是宠爱。“她终于明白，在这暗流涌动的宫廷里，唯有成为执棋人，才能活下去。而这第一步，就是走进武惠妃设下的局，再亲手撕开它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