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4月初，附中因被选做当年学业水平测试的考场，而给高二高三学生放了三天假。
记忆中这天，太阳很大。
——“铃铃铃”
苏颜夏慢慢睁开眼睛，大脑因短时间的睡眠而有些疼痛。
她重新闭上眼睛，而后深吸一口气。
直到状态有些好转，她才摸索着下床，关掉闹钟。
天边刚泛起一点鱼肚白。
时间停留在5:30分。
院子里，比她更先起来的，是楼底王思启家的几只公鸡。
它们总是不知疲倦，扯着嗓子鸣叫着。
苏颜夏伸着懒腰，以最快速度洗漱完毕，同已经西服革履的父亲苏锦城打了声招呼，便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抽出一张卷子，开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小时后———
颜夏啊！”
母亲宋枝的声音很大，同婴儿的啼哭声一起充斥在这屋子里。
宋枝抱着七个月大的苏颜颜站在客厅里头，开着的窗户外是一棵有些年岁的古树，树叶间隙，将清晨的明媚洒进了早已亮堂堂的屋子。
而此时，苏颜夏依旧坐得端正，电脑屏幕的亮光打在她脸上。
面前，机械女声读得很快。
房里头这时已经完全亮了起来。
为了集中注意力，苏颜夏并不打算有什么动静。
手中的笔刷刷作响，电脑上的进度条也不断前进。
见没人有反应，几秒后，宋枝试探性地重复了几次。
正当第五声“颜夏”准备响起，苏颜夏才把手里的笔放下。
电脑里的女声依旧未停。
“what about going……”
她慢悠悠叹口气，顺手点了点暂停。
桌上未合的书本，还停留在一个苍劲有力的A上。
拖鞋踢踏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宋枝看见一抹身影在楼梯上出现。
“来了。”
宋枝这时，才听见了回答。
苏颜夏随意地扎着个丸子头，几缕碎发落在额前，脸上带着这个年纪少女特有的朝气。
她慢慢悠悠地扶着栏杆，一步两台阶地往下走着，一楼的全貌尽收眼底。
噪声的来源———苏颜颜，已经停止了自己的哭泣。
她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正抓着宋枝的手臂，不安地望向前方。
拖鞋声由远及近，最终站定在宋枝面前。
“你得注意劳逸结合，多休息一点。”
宋枝伸一只手摸了摸已经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人的脸颊。
“我觉得你还是去图书馆吧，带副耳机，那儿静，家里头不像以前了，我怕等会颜颜把你吵着了，我待会准备哄她睡觉呢。”
宋枝神情依旧温柔，麻花辫被放在身侧，笑脸盈盈。
她虽说上了些年纪，但也不难看出曾经是个美人。
是个很典型的骨相脸美女，五官十分深邃立体。
苏锦城曾经告诉她，他追求了宋枝整整三年才把她追到手，是他们院子里头，绝无仅有的大美女。
所以苏锦城对宋枝，格外珍惜和保护。
在苏颜夏印象里头，母亲确实很少干重活，总是穿着漂亮的裙子，而苏锦城则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美丽的妻子，笑容满面。
他们家算比较富裕，也算是美满。
而苏颜夏的模样比起父亲苏锦城来说，更像宋枝一些。
两人的脸都生得大气。
许是因为从小衣食良好的生活，苏颜夏很白皙，个子也在女生之中算高挑。
苏颜夏点点头，把目光落到正在瞧着她的苏颜颜身上。
苏颜颜一双大眼睛滴溜滴溜转个不停。
她含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口水都快淌到衣服上。
苏颜夏抿上唇，从兜里扯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那张小小的嘴。
哼，爱哭鬼，长大你得把我和你娘如何照顾你，你爹如何赚钱的故事全部写到你作文里去。她在心里头说道。
苏颜夏把餐桌上剩的半个煎饼给吃了，随手抓起一杯水，灌了一大口。
这会正值早晨，车流还并不多，也没有什么来往的行人。
燕子往返流连于此。
一如往常，院子里是早起晒衣服的李棠妹。
李棠妹她这天用上了不常出现的大箩筐。
苏颜夏扯着笑脸：“李奶奶早上好。”
李棠妹手里捏着一件深灰色的衬衣，正用衣架挂着。
“颜夏，又去图书馆啦？”
“嗯。”
苏颜夏很自然地将东西放在边上，随手去帮有些吃力的李棠妹。
她把衣服挂在铁线上后，才饶是瞧出了些端倪。
“李奶奶，李哥回来了吗？”
李哥是李斯铭，同时也是李棠妹的孙子，他比苏颜夏大不了几岁，从还是穿着开裆裤时，两人就一块，和院子里的其他几个小朋友玩。
可三年前的一个雨天，李斯铭和家里头的人大吵了一架后，没隔几天，就逃开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自己孤身一人去了美国。
苏颜夏依旧记得那天清晨的时候，他一步都没回头，拖着行李往前大步走去。
他十三四岁时，总爱坐在路边的小石凳上，对着苏颜夏念念有词：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
忘了说，李斯铭在美国，和几名舍友一起组了乐队，算得上小有名气。
苏颜夏眼珠转了转，这么说起来，他们确实有没久没见了。
她上高中时，李斯铭也没有在饭局上露出自己的身影，只是让人包了个三千块钱的红包。
而现在，那任性的少年近乎二十了。
她回过头等着李棠妹的答复。
“是啊，这小子，长大了还是不懂事，有空让他来带你去玩。”
随后，李棠妹神秘兮兮地靠近了些：“不过颜夏，你到时候得帮我探探，你李哥好像有对象了。”
苏颜夏回忆起记忆里那有些壮实的身躯和憨厚的笑脸，哈哈笑了几声。
“得嘞！”
李棠妹眼角是细细小小的皱纹。
苏颜夏拿起东西，悠哉悠哉着往前走去。
天气真好，真好，真好！
心情也……很好！
苏颜夏抱着几沓试卷和报刊，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对她而言，今年的夏天尤为重要，关乎着她能否替自己学校争光，同时也能否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但显然，她早已经有过充足的准备。
苏颜夏表情放松，沉浸在春日里特有的青草香味之中。
身边的湖里头五光十色散着碎光。
鸟鸣不止。
苏颜夏到达图书馆时，八点刚过五分。
她很自然地同年轻的管理员打了个招呼。
管理员正推着眼镜，阅读着手里的美文诗集。
苏颜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此时有柔风拂进。
耳机里放起Brain McKnight的《Back At One》。
人并不多。
很好。
她随即拿起笔，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自己的刷题战术。
眼前一个个单词在浮动着，absract、mul-cultural、romantic……
在感受到有其他人时，苏颜夏刚做完两篇阅读。
她缓缓抬起头，与那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是个年纪和她相仿的男生。
长得真好看，鼻子真挺！
这是她对男生的第一印象。
校服真眼熟！
这是她对男生的第二印象。
等等？校服……
在苏颜夏有些惊讶的神色里，男生慢慢低下了头，沐浴在晨光之中。
浅蓝色的衣服上，清晰地印着两个花体大字———附中。
他坐在与她相隔两个桌子的位置，正转动着手中的笔，桌上摆着练习册和答案。
男生的嘴角，漏着一抹笑容。
他单手压着纸张在奋笔疾书，演算密密麻麻地铺在小小的草稿本上。
这一切都被苏颜夏，看得真真切切。
她觉得，这极有可能是一位智商爆棚的理科学霸。
其实上帝给别人开了一扇窗，就可能会开第二扇窗。
现在这句话终于得到了验证。
她想。
苏颜夏想到自己写理科时绞尽脑汁的样子，还有用力拼了三个月，才勉强考到一百分的数学。
不由得感叹：这就是学霸的力量。
附中是她们市里头数一数二的学校，重本率达了百分之九十八。
两年前苏颜夏考进附中时，家里光是请人吃饭就快请了五天，她自己也有种死而无憾的感觉。
她想那人准是个高三的学长。
毕竟附中每个年级的所有班级近乎都在一层楼里了，若是高二，这号人物她确实没见过。
更何况还是有些姿色的男生。
她的那群舍友们，早该吵嚷着去一览为快了。
苏颜夏笑了笑，对遇见校友这件事情保持着良好的态度。
把所有任务完成时，已经到了十一点四十。
窗外依旧有鸟鸣。
苏颜夏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图书馆的人也开始渐渐多了起来。
她顺道走到最里头去借了一本《血玲珑》。
她先前的位置已经被人占去，忽得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去望了望那名从未相见过的校友。
嚯！
那男生趴在桌上，微眯着眼睛，浅黑色的发丝被烈阳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边。
他大半张脸都埋在了手臂里头，小臂清瘦。
双腿从桌前微曲着伸出。
有一种曦光照映在老旧物件的感觉，光束中间，是浮动着的尘埃。
苏颜夏笑了笑，幻想着这男生可能成为那百分之二，但又打消这个念头。
她慢悠悠地挪着步子。
手里紧紧撺着自己的那几本书。
岁月流转，他们再没打过照面。
少年和少女的高中时期，一同度过在流转的时光之中，他们有的如愿，有的不如愿。
那年的苏颜夏，拿了全国英语中学生竞赛一等奖。
学校把她的照片贴到校园栏上。
蓝底黑字。
她偶尔想起那位校友的脸，但从没提过那位校友。
日子顺风顺水。
苏颜夏一年半后，踏入了心仪学校的大门。
全家再一次一同庆祝。
此时的苏颜颜，已经可以说话。
他们一同站在地板上跳舞，庆祝家中的第五位成员———宋星。
日子平平淡淡。
2019年，祖父病重。
他们一行人不得不搬回一千多公里之外的老家。
苏颜夏辞去了一个收入可加的跨国公司的翻译位置。
她这些年，太过于拼搏，于是也渐渐地想让生活慢下来。
简媜曾写到：在遗忘边界的，往往是生命之中的小事。
她没有再想起那位校友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