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子心头一惊,趴在地上不敢抬眸,陈王怒火中烧,眸中猩红,手中的陈王剑溢出寒意,似乎下一瞬就要破鞘而出。
福安立刻上前,面色铁青,不安道:“大王息怒,息怒......老奴这就叫太子出来......”说着他双手叩门,对着门内喊道:“大王亲临,还不速速迎接!”
陈王一言不发,怒意却愈来愈盛。
归雪站在一侧,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再找什么,终于在西侧廊桥看到了阿紫,她微微点头,阿紫心领神会,双手行礼,消失在了暗处。
做完这一切,归雪暗暗舒了口气,走上前,看着眼前着急的福安说道:“福安,这门是不是锁住了?”
福安用力推了推,慌张的回道:“哎哟,大王,这门确实锁住了!”
言罢,只听得“噌”的一声,陈王剑破鞘而出,寒光之刃映于门上,那速度之快甚至连福安都没有反应过来。
陈王拿着剑,双目如淬了毒的寒潭。
大王真的怒了!归雪心头一寒,她从未见过陈王这样生气的样子。
众人纷纷下跪,就连归雪也双膝发软。
轰然巨响震得廊下灯笼剧烈摇晃,破碎的门板轰然倒地。夕阳射在屋内,几案倾覆,残盏碎瓷散落满地,酒渍茶痕斑驳于案牍,一片狼藉,难辨昔日清雅之意。
太子冠冕歪斜,玉簪半坠,束发之绦松散如垂蔓,袍襟敞而未束,内衫半露,脸上皆是慌张之色,床榻之上衣物纷飞,一女置于塌上,玉脂肌肤裸露,哭声不绝。
众人皆低头不敢抬眸,甚至连声音也不敢多听。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静,陈王提着剑,缓缓行至塌前,面如死灰。
太子见到陈王,一瞬间跪在地上,眼泪纵横,身体颤栗,声音发抖:“父王......父王,儿子有罪,儿子有罪.......”话未说完,陈王剑已抵住他咽喉,冰凉的触感让太子瞬间失禁,尿渍在玄色锦袍上晕开大片深色。
“父王饶命......儿子知罪,儿子知罪。”
太子崩溃大哭,披头散发,宛若市井乞讨之狼狈。
归雪抬眸,一双眼睛望向床榻,心中隐隐不安。
太子拉住陈王衣袖,哭声又道:“父王......父王饶命,父王饶命.......”
陈王默不作声,鹰眼含泪,步履蹒跚,徐徐行至塌前。
等到他看清眼前人之时,气血翻涌如沸鼎,头痛欲裂,双目黢黑,喉中一阵腥甜,一大口鲜血喷出。
归雪立刻跑上前,眸中清泪纵横。
“父王!”她扶着陈王几欲昏厥的身体,声音颤抖着喊到。
陈王双腿发颤,双眼带血死死盯着那塌上之人,手中的陈王剑清脆的落在青砖之上,归雪顺着剑指的方向看过去,等到看清之时,忽觉呼吸一滞,大叫一声“啊!”她怔在原地,怒目圆睁,双手发颤,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幅光景。
那塌上之人,竟然是自己身为郡主的阿姐。
归年摊在塌上,脖颈处淤青交错,杏眼死灰,像是蒙了层死鱼般的翳。
太子听到归雪的声音,偷偷瞟了一眼塌上之人,这一眼竟差点要了他的命,他不明白,为什么阿紫会变成眼前的郡主!
想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太子头昏目溃,双手拼命抓着脑袋,痛苦又疯癫的嘶喊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归雪利落的巴掌清晰的印在太子的脸上,她双目血红,昔日风铃般的声音也沙哑不堪。
“礼崩乐坏!你都干了什么!”
这一掌叫太子冷静了些,他跪在地上,裸露胸襟,一只手抓着归雪的衣摆,眼泪横流。
“不是这样的阿妹......定是有人陷害于我......你要相信王兄,不是那样的,阿妹,你要救我啊......救我啊。”说着他低下头,竟然给归雪磕起头来。
陈王双目圆睁,似乎从未想过自己从小教养的儿子会成为如今这样,他喉中充血,想说什么却像被人紧紧扼住,怎样也无法说出。
归雪抚了抚陈王瘦弱的后背,眸中泪花惨淡,转过身恶狠狠的说道:“王兄可知道,父王一心栽培你做下一代陈王,从小射御书数亲自教习,结果呢?你就是这样回报父王的,不知礼乐,竟......竟做出这样的事......你对得起父王的良苦用心吗?你对得起万千的陈人吗!我无颜再认你为王兄,无颜再与你同宗同族!”
归雪的话如同利剑,准确无误的刺中陈王的内心,那么多年的精细培养都化成了一阵风,而这阵风还在拼了命的摧残着百姓,陈王喉咙一甜,又一口鲜血喷出。
他伸出手,红着眼拼尽力气挤出几个字。
“杀、了、他!”话音刚落,陈王两眼一闭,彻底昏死过去。
“父王!”归雪大喊着,转过头看向福安,续道:“福安,把父王带回宫里去,东宫之事不太对任何人说!”
福安小跑上前,轻“诺”一声,立刻把陈王扶了下去。
太子被陈王的三个字吓到失常,他呆傻得坐在地上,眸中再也不似从前那般锐利。
望着陈王远去的背影,归雪心中一阵刺痛,她似乎也没有想到,父王生命垂危,自己竟会如此痛心。
太子失礼,郡主失仪,眼下,整个琼台宫,宗室之列只剩她归雪一人了。
待福安走远后,她原本清澈的双眸一瞬间盖上重重的阴鸷。
归雪薄唇轻启,言语中都是阴狠。
“来人,将这里所有的杂役婢子全部押进大牢,听候发落。”随后她指向地上狼狈的太子,双眸阴狠的续道:“把这个淫夫囚禁东宫,非王命不得放!”
话音刚落,一阵不合时宜的大笑突然袭来,那笑声如鬼魅般,听的人汗毛直立。
归年瘫在塌上,双眼充血,洁白的身躯都是咬痕,她哑着嗓子,歇斯底里的笑着。
众侍卫皆皆向后看,其中一个人指了指归年问道:“公主,郡主......郡主怎么办?”
归雪偏过头不去看她,一双眸子似有泪光。
她缓缓开口道:“给郡主穿好衣服,送回郡主府去。”
那侍卫轻“诺”一声,转头走向塌上的归年。
归年双目通红,好似厉鬼,两个侍卫架着她的手臂,把她生生的架离地面,那样子太过耻辱,比昔日徐国之事还要耻辱,她挣扎着,一双血眼紧盯着归雪,玉手紧扣着侍卫的肩膀,用尽全力发出怪物般的叫声。
“丧尽天良!你必会短命!”
归雪心中抽痛,不敢直视归年猩红的双眼。
归年再次大笑,面目狰狞。
“好狠的心!.......”说着她的眼睛流下血泪,苦涩的滋味吞噬心头,曾经她们质徐,身无分文,归雪总是偷偷摸摸的去河里捕鱼,怕被徐人发现她每次只捕三条小鱼,两条给正在长身体的幼弟,一条给自己,每每问道,归雪只会笑着说早已吃过。那种日子仿若眼前,心中之痛难以言说。
那眼神刺破归雪最后的心防,她眼中有恨,不敢再去看阿姐的眼睛,微微偏头,冷漠的声音开口道:“......带下去吧.......”
言罢两个侍卫架着归年的身体向郡主府走去,她已走出很远,但狰狞的笑声却一直回荡寝宫,那声音如同淬了毒的针,扎的归雪神形俱痛。
今后她再也喊不出那声阿姐。
过往之事如走马观花,曾经她们在山头玩乐,阿弟在一旁诵读诗经,三人长着一样清澈的眼睛,一样清秀的面容,终日食不果腹,期待着陈军会接她们回家。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归雪捧着陈王剑呆坐在地上,缓缓抚摸剑鞘上的螭吻纹,冰凉触感让指尖发麻——原来最锋利的刀刃,从来不是青铜铸就,而是藏在血脉相连的骨肉里。她眼泪横流,心中如万剑刺中,她明白,这一切不过自作自受罢了。
是自己让阿紫在太子的草药中下了致幻催情的迷物,又是自己让阿姐独自去东宫,这一切都是按着设定好的计划进行,为什么事成了,自己却不开心呢?
这场精心计划的局,困住的从来不是别人。
这一年风雨大作,霖雨使陈都的税收减了三成,这是上天的惩罚,是陈氏列祖列宗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