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释尘怨 >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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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大早,司韫醒来舒展筋骨,预想的落枕不适肩背酸痛都没有出现,他掀开毯子仔细折叠成一块方豆腐,转头瞧见郗若穿戴齐整,以为她要回去,便把毯子归置到床上,床铺显然已经整理过了,大豆腐被子整整齐齐搁置在床尾,司韫笑了下,余光扫到郗若跨过门槛,连忙快步撵上她。

谁知她并非往村外走,反而沿着田间阡陌漫步,她许是鲜少走这些泥道,走得并不快,但心情似乎不赖,司韫逮着机会,佯装不经意问:“郗若,你能听懂蛇讲话?”

郗若边走边寻找着什么,漫不经心应:“嗯。”

“它当真在修炼?”

“是啊!”

司韫舔了下发干的口唇:“它昨晚真的在吸婆婆的阳气?婆婆不会有事吧?”

郗若收住步子,司韫一门心思想着蛇修炼的事,没为意她突然停步,险些撞了上去。

郗若小心回身,看着司韫说:“论理你们弥殊管人间,我管下头,我们河水不犯井水,但昨夜的事,你撞上了也算是机缘,我权当让你开开眼界、涨点见识,只是日后我们必然会不对付,你就别想在我这打探更多事了。”

说完又小心转身,继续朝前慢悠悠地走,司韫顿了好一会儿才紧走两步撵上她:“你凭什么笃定我们日后会不对付?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不兴我们成为朋友?”

郗若随意摆摆手:“你是第9个说这话的菜鸟,前头7个活生生的例子,你数学再不好,也该清楚这概率有多低吧?”

司韫听完脑海冒出两个猜想:一是郗若人品太不济,前头7人起先被她的漂亮外貌晃了眼、迷了心,后来幡然醒悟。二是前头7人都因某种原因改变了。其实第二种猜想可能性极低,但第一种猜想他不敢提,惟有寄望于猜想二。

司韫斟字酌句:“郗若,前头7人是突然转变的吗?为什么有1个人例外?”

郗若不解他为什么要问这些,但她还是认真回溯了半晌,末了摇头说:“也不是,初时他们跟你一样,热血澎湃有干劲,有人甚至扬言要与我携手清除妖魔鬼怪,但渐渐的,就变得死气沉沉,一副阳气不足的样子。至于例外那人,你有机会结识他的话,直接问他就好了。”

司韫脱口问:“他们多久变成那样?”

郗若皱着眉头想了片刻:“约莫345678个月吧。”

司韫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怔了半天,他真想问她是不是在耍他玩,但听她语气并无玩笑之意,于是追问:“跨度怎会这么大?”

郗若信口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用银针扎中指释阳气,有人一日扎三遍,有人三日扎一遍,阳气释多了人就死气沉沉了呗!”

司韫左手拇指下意识揿压中指,似乎可以触到昨日银针扎出的针孔,他日后也会变得死气沉沉吗?会与她……不对付吗?

司韫喃喃自语:“看来往后不能再用银针了,那我就见不到鬼魂了。”

郗若嗤笑一声:“你当那银针是世间罕有的宝物?我回去给你一根,随便用,用多少回都不带报废的,更重要的是,没副作用!”

司韫闻言,眸光瞬间亮起来,突然想起什么:“郗若,你昨晚说让蛇回昆仑山修炼,你当真把它送去昆仑山了?”

“嗯。”

“你送它前往昆仑山,名义上是处罚,实则是帮它突破瓶颈吧!它在烟火人间,静不下心来,总想着使歪门邪道修炼,你把它困在昆仑山,那里人迹罕至,它只能靠自己,也就能静下心来,如果能突破瓶颈,说明他有修炼成精的可能,反之便只能放弃了。”

郗若未置可否,司韫看着眼前比他矮半个头的姑娘,想起昨晚单臂就可以环抱她的腰,她这般纤细,说话语气总是冷冰冰的,没有温度、没有烟火气,但心却是柔软的。

两人沿着田间小道走了许久,司韫远远瞧见一个小池塘,郗若停下不走了,抬手遥指池塘边的一簇野草:“过去帮我连根拔起那簇小草,留下两、三棵,别绝户了。”

司韫先是不明白郗若怎么自己不过去,非要指派他去拔草,仔细打量她片晌,登时明了,她怕水!

司韫边前去拔草边调侃她:“郗若,原来你怕水啊?我原还以为世间就没你怕的东西。”

郗若三步并作两步凑近他身边,司韫以为要挨揍了,下意识阖眼,孰料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有人还怕蛇呢!”

司韫闻言唰地睁开眼,瞅见他面前不足一尺有个蛇头,正朝着他咝咝吐蛇信子,司韫头皮发炸,竭力忍住后仰倒地的冲动,脸色苍白,郗若也不想待在池塘边,捉弄他一番后带着蛇走远了。

司韫看着郗若抓蛇像抓麻绳似的,蛇还特听话,是了,她昨晚上曾对那条蛇说这儿是她的地头,所以它们才会乖乖听话吧!如果水有生命,是不是也得听她使唤?

回去路上,司韫没话找话:“郗若,我们挺合拍的,你怕水,我畏蛇,我不怕水,你不畏蛇,要么我们合作调查?”

郗若无语:“世上不怕水者万万千千,我单单与你合拍?”

司韫把歪理掰扯出几分道理:“千万人之中独独我在这儿,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郗若真是没话去接,索性不说话了,司韫权当她默许了:“你查到什么了?”

郗若瞥他一眼:“你呢?”

司韫答得毫不犹豫:“没有。”

郗若双手一摊:“我也没有。”

司韫有点懂她的逻辑了,他想从她那儿获取信息,须得提供有价值的信息作为交换。

司韫头大如斗,他才进局里,怎样才能快速且低调地获取情报呢?

他正琢磨得起劲,忽听她说:“昨日你在古樟树下见到的是婆婆的儿子,他多年前死于心脏病,放心不下婆婆,所以一直不肯离开,昨日被我劝服了,他再不离开,魂魄该消散了。”

两人回到院子时,老婆婆已经做好了早饭,很简单,只是青菜面,菜应当是从菜园里新鲜摘的,司韫适才进去转了一圈,里头种着玉米、甜菜心、小白菜,还有两棵水蜜桃。

老婆婆吃力地搬出一张折叠矮桌子,司韫正要上前接过,郗若已两步迎了上去,接过矮桌:“我来,您歇着就好!”

司韫信手自她手里接过桌子:“有男人在场,你得留些表现机会给他。”

郗若好笑:“表现给谁看?老婆婆?我?还是鸡舍里的老母鸡?”

司韫无语,一时之间也组织不出体面的话反驳,只好悻悻住嘴了。

司韫进老婆婆房里时才发现里头简陋得令人心酸:只有一张床,衣服全部搭挂在草屋墙边的横杆上,对比郗若借住的房子,这间寥落许多。

草屋不高,他进出屋子都得半俯身体,某次不经意间抬眸,见到门边墙角处有张蛛网,蜘蛛伏在蛛网上,风透过草屋缝隙渗透进来,拂得蛛网晃晃荡荡,他抬手想打落,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攥住他手腕:“哎别!它安安静静待这儿碍着你了?它在这得草屋遮头,果腹同时为婆婆免去蚊虫烦扰,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你一个外人上赶子插手做什么?”

这话初听觉得像歪理,细想又觉着有几分道理,郗若这人,忖量事情思路挺清奇的。

司韫收回手,手腕处似乎残留着些许滑腻温软的感觉。

三人围坐在小矮桌旁吃着青菜面,清汤寡水的,没什么滋味可言,但郗若吃得眉眼弯弯,一副很满足的样子,司韫吃着吃着,竟也尝出了青菜面的别样滋味儿。

老婆婆先还有些惴惴的,怕青菜面过于简单,味道不好,他们城里人会吃不惯,待瞧见他们吃得高兴,这才安心吃面。

其实两人不过借住一夜,连房钱都没给,老婆婆压根没必要为他们准备吃食,只是老婆婆拿他们当自己的孩子,虽只有一面之缘,还是想把最好的给他们。

吃完面,拾掇好一切,郗若抓起野草,细致讲解用法:“婆婆,你腿酸痛的毛病,这草药可以根治,你把这些草晒干以后,分成三份,用三碗水煎药,熬成一碗以后喝下,连喝三日,往后刮风下雨你腿再不会疼啦!”

老婆婆闻言,牵起郗若的手,一下、一下抚摸她手背:“好呀,我这腿痛了十几年了,怎么看都看不好,变天时痛得夜里都睡不着,你真是女菩萨啊!”

郗若笑了:“那是婆婆您慧眼识珠,招来了女菩萨,这是您行善积德的福报!”

老婆婆不住点头:“是啊,我阿咂(妈妈)打小就跟我讲,好人有好报,你看,这不是应验了么!”

两人离开老婆婆小院后,司韫忍不住问:“那野草当真可以治愈婆婆的腿疾?”

郗若乜斜着眼看他:“怀疑我啊?我这双眼,什么都能看透,你今日不是取了钱包里的钱藏在婆婆枕头底下?除了零散的,全都留那儿了。”

司韫心里一个咯噔,他搁钱那会儿她在外头和老婆婆聊天呢,她怎会知……

司韫突然放慢脚步,郗若没拿正眼瞧他,悠悠道:“我只看我感兴趣的东西,”她故意停顿片晌,转头上下打量他一遍,“对你,我没兴趣。”

司韫也说不上自己该庆幸还是该惆怅,他就这般没魅力?她有那能耐,却不屑于瞧他一眼?

郗若没察觉司韫心里无数的弯弯绕绕,信手抛给他一个东西,小小的白色一团,还没他小指粗,他伸手捞住,便听郗若说:“用这根针,扎中指,不用出血,扎破就好,能让你见到鬼魂,随便用,用多少回都没问题,不用就丢掉,横竖只限你用,别人用不了。”

只限他用,别人用不了,所以这是他的专属针?

过了会儿,郗若又补充了句:“用完了记得擦干净。”

司韫刚好打开了白团,原来她是用一团厕纸把针团起来了,他随口问:“为什么?”

他以为郗若会说诸如不擦干净下回会失灵,或是见鬼魂时长缩短,谁知她来了句:“这是婆婆的绣花针,铁的,会生锈。”

司韫是半天没反应过来,末了幽幽问:“我下回带根金针,你能帮忙施个法还是怎样,把这根铁针换了么?”

郗若闻言笑得收不住,眼角都笑出泪来,她摆着手断断续续说:“不……不行,我……不……不乐意!”

司韫看她笑成这副模样,觉得她简直就是个漂亮的傻姑娘,不由也勾起唇角。

郗若没让司韫送她回家,驶到市南大街便让他靠边停车,她正要开车门下车,司韫突然叫住她:“郗若……”

郗若回头看他,司韫只是下意识唤她,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出要说什么,他脑子飞速运转,突然说:“我们既然要合作,得留个联系方式方便随时交流情报吧?”

郗若眼眸转了下,点头:“行!”

司韫第二次郑重把名片送到她面前,郗若右手食指中指夹着,信手塞进手提包里,司韫抿了下唇:“你这样下回找起来不麻烦?要么直接存手机里,下回直接拨号就可以了。”

郗若摇头:“我手机里头只有一个号码,我拨号只会拨那个号,要多了你的号,我还得辨别,多麻烦!”

手机里只有一个号?她没有家人、朋友的吗?细想她的言行,她真不像是个人,说她是鬼神更有说服力。

司韫耐心劝说:“有个简单的方式,你设置快捷拨号,无需辨别,你只要记着一个数字就可以了,真的特别简单。”

郗若将信将疑,末了在包里翻出手机抛给他:“那你帮忙设置一下看看。”

司韫查看了下她手机里头的联系人,果真只有一个号,连备注都没有,他随口问了句:“这号码是谁的?我帮你设置下备注。”

“义兄。”

义兄?现代人很少这么称呼了吧?要么喊哥哥,要么喊大哥,顶多喊干哥哥,“义兄”更像是古代人的称谓。

司韫没再说什么,快速帮她设置好:“你揿1是拨打你义兄的号码,揿2是拨打我的号码。”

司韫直接示范了一遍,揿了数字2拨打他的号,没一会儿他手机铃声响起来,司韫挂断了电话,郗若面无表情拿回手机,没道一声谢,下车走了。

司韫目送着郗若离开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到了,才把手机未接听的首个号码备注成“郗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