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手里的轻机枪突然突突突地叫唤起来，枪口喷出一串火舌。他眯着左眼，右眼紧盯着准星，对着骑马的钱狗子就是三个短点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半梭子子弹嗖嗖地划破空气飞过去，黄铜弹壳叮叮当当地蹦了一地。
钱狗子这狗日的耳朵尖得很，枪声刚响就哎呦一声，身子一歪，扑通从马背上滚下来，像条死狗似的趴在地上。可这鬼地方光秃秃的，连个藏身的土坷垃都没有。老孟打出去的子弹噗噗噗地钻进他后背，血滋地一下就从军装上渗出来，很快洇湿了一大片。
干得漂亮！趴在老孟旁边的刘东喊了一嗓子。他手里的三八大盖早就瞄准了走在最前头的伪军排长。只见他屏住呼吸，食指轻轻一扣，砰的一声脆响，那个伪军排长啊地惨叫一声，胸口噗地冒出一朵血花，像个破麻袋似的从马背上栽下来。
刘东麻利地咔嚓一声拉开枪栓，黄铜弹壳当啷一声跳出来。他刚要瞄准赵疤瘌的副官，却发现那小子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谁打的？刘东扭头问道。
是俺！铁蛋兴奋地应了一声，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这小子也想打个当官的过过瘾，端起汉阳造就放，啪地一枪就把副官撂倒了。他正要哗啦一声拉枪栓，突然听见猛子哎呀一声怪叫。
猛子正哆哆嗦嗦地攥着颗边区造手榴弹，胳膊抡得跟风车似的，结果一紧张，手榴弹就扔出去两三米远，嗤嗤地冒着白烟，在地上直打转。猛子吓得脸都绿了，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站在原地不会动弹了。
趴下！老孟扯着破锣嗓子大喊一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铁蛋上回训练时扔过手榴弹，知道这玩意儿得过四五秒才炸。他噌地一下蹿出去，一个前滚翻接一个侧滚，抓起冒烟的手榴弹，胳膊抡圆了使劲儿往伪军堆里一扔。
轰隆一声巨响，炸起的尘土扬了老高。几个伪军嗷嗷叫着被掀翻在地，有个家伙的帽子被气浪掀飞，滴溜溜地在天上转了好几圈才掉下来。
这帮二鬼子当官的都见了阎王，剩下的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有的往石头后面钻，脑袋恨不得扎进裤裆里；有的直接趴地上装死，屁股撅得老高；还有几个没头没脑地往游击队埋伏的方向跑，被张大年砰砰两枪吓得尿了裤子。
张大年噌地站起来，像座铁塔似的堵在山路上。他抡着大片刀，扯着大嗓门喊：缴枪不杀！再敢动弹老子送你们见阎王！这大嗓门震得山谷嗡嗡响，树枝上的麻雀扑棱棱地全吓飞了。几个伪军扑通就跪下了，把枪举过头顶，跟拜菩萨似的。有人带头，剩下的也都跟着投降，眨眼工夫地上就堆了一堆步枪。
冲啊！刘东把长枪往背上一甩，抽出盒子炮咔嚓一声上了膛，第一个冲下山坡。张大年抡着明晃晃的大片刀跟在后面，刀片子呼呼生风，阳光一照直晃眼。北面山坡上，老孟把机枪往肩上一扛，带着弟兄们呼啦啦地从山坡上冲下来，脚步声咚咚地跟打鼓似的。
铁蛋猫着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谷底。他正低头捡枪，突然看见个受伤的伪军小兵蜷缩在石头后面，吓得直哆嗦。那小子看着跟铁蛋差不多大，顶多十七八岁，哭咧咧地说：别...别杀俺...俺是被抓壮丁的...家里还有老娘
铁蛋蹲下来一看，这小子小腿上咕嘟咕嘟往外冒血，把绑腿都浸透了。他刺啦一声从旁边伪军尸体上扯下半截袖子，三下五除二给包扎上。张大年看见了，气得直跺脚：铁蛋！你他娘的发什么善心？这可是二鬼子！
他是个孩子！铁蛋不服气地顶嘴，跟俺表哥一样，都是被狗日的抓壮丁的！
刘东走过来看了一眼，没说话。那小伪军哆嗦着解下子弹带，塞给铁蛋：谢...谢谢兄弟...铁蛋接过来往肩上一挎，转身去捡别的枪。
这时候大伙儿已经牵来了缴获的两匹马，马背上驮着成捆的步枪。每个人身上都挂着三四条子弹带，走起路来哗啦哗啦直响。刘东粗略数了数，这一仗起码缴了五十多支枪，够装备半个区小队了。
刚走出山谷没多远，放哨的两个弟兄呼哧带喘地跑回来：报告队长！北面来了伪军骑兵，少说七八十号人！马蹄子声跟打雷似的！
张大年一听就来劲了，把新缴获的机枪往石头上一架：来得正好！让这帮狗日的尝尝咱们的新家伙！
胡闹！刘东瞪了他一眼，带着这么多家伙怎么跑得过骑兵？他转头对老孟说：你带大部队先走，我留几个人断后。
老孟急眼了，额头上青筋直跳：这哪行？要留也是我...
执行命令！刘东一挥手，不容分说地点了铁蛋、张大年、猛子等六个人：咱们把骑兵往北引，到黑羊洞会合。
远处已经能听见嘚嘚嘚的马蹄声了，伪军骑兵扬起一片尘土，眼瞅着就要到了。刘东咔嚓一声给盒子炮换上新的弹夹，对留下的六个人说：都把子弹压满，手榴弹准备好。记住，咱们的任务是拖住他们，不是拼命！
铁蛋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往弹仓里压了五发子弹。他的手有点抖，但心里热乎乎的。这可是他头一回跟着队长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
张大年把机枪架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呸呸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手：狗日的，让你们尝尝爷爷的新玩具！
猛子这回学乖了，把手榴弹的拉火绳小心翼翼地缠在手指上，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二、三、扔...
老孟带着大部队猫着腰钻进西边的灌木丛，临走前回头喊了一嗓子：队长！黑羊洞见！
刘东挥了挥手，转身趴到掩体后面。远处尘土飞扬，伪军骑兵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领头那个军官耀武扬威的样子了。那家伙骑着一匹大白马，腰里别着把锃亮的指挥刀，正在那儿指手画脚。
深秋的官道上腾起滚滚黄尘，马振富骑在高头大马上，鎏金镶边的马嚼子随着颠簸撞出清脆声响。这位保安团骑兵连连长，自打跟着马大炮从县城警察局一路升迁，身上的匪气非但没减，反倒因着新换的美式皮靴和锃亮马枪，多了几分狐假虎威的派头。他伸手抹了把油光水滑的大背头，朝身后八十余骑伪军喊道：都给老子把腰板挺直了！等会儿收拾游击队，谁立功就赏谁两瓶地瓜烧！
这话惹来一阵哄笑，伪军们懒洋洋地晃着马缰。所谓的野外训练，不过是马振富打着练兵旗号，带着弟兄们到荒郊野岭遛马消遣。半个月前他刚从临淄保安旅受训归来，虽说每日不是被拉去劈柴喂马，就是听教官扯些不着边际的战术理论，但结业时旅长那句马连长将来必是常胜将军，让他彻底飘上了天。此刻路过古路口据点，得知马街据点遇袭，反倒精神一振——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马连长留步！据点哨兵举着红缨枪拦住去路，马大队长急令，命您即刻驰援马街！马振富嘴角勾起得意的笑，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弟兄们，给老子跑起来！等抓住游击队，老子请你们下馆子！枣红马长嘶一声，铁蹄踏碎满地残阳，扬起的尘土裹着伪军们的吆喝声，直往北面山口卷去。
此时的赵疤瘌正倚着青石板，阴沉的目光盯着山道尽头。这位保安团三营营长，虽说顶着原国军连长的头衔，又有小林龟山的举荐，但在马大炮一手遮天的保安团里，始终是个扎不进根的外来户。他摩挲着腰间那柄刻着忠勇二字的勃朗宁手枪，想起三天前钱狗子被击毙的消息，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那可是拜过把子的兄弟。
马蹄声由远及近，马振富的骑兵连如黑云般压来。赵营长好雅兴啊！马振富刻意勒住缰绳，让战马人立而起，溅起的泥浆正巧甩在赵疤瘌锃亮的皮鞋上，据点都快被端了，您还有闲心在这儿看风景？
赵疤瘌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望着马振富胸前歪歪扭扭的军功章，想起上个月军事会议上，这个草包竟大言不惭地说骑兵冲锋就是要横冲直撞，气得日本顾问当场摔了茶杯。但此刻他只能压下怒火，皮笑肉不笑地说：马连长来得正好，二连还未赶到，咱们得合计合计...
合计什么？马振富粗暴地打断他，抽出马枪在空中划了个弧，就凭那帮泥腿子，老子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打回姥姥家！赵营长要是害怕，就在这儿给弟兄们看行李吧！这话惹得骑兵们哄堂大笑，几个胆大的还吹起了口哨。
赵疤瘌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清楚马振富急于在马大炮面前表功，更清楚这支绣花枕头般的骑兵连根本不是游击队的对手。但马振富直属团部，又有马大炮撑腰，自己这个营长根本辖制不住。他望着远处渐渐暗沉的天色，突然想起小林龟山那句保安团里，最可怕的不是敌人，是自己人，后背不由得渗出一层冷汗。
马连长既有此雅兴，赵疤瘌强挤出笑容，不如先派斥候探探敌情？游击队擅长山地作战，咱们...
少拿这些吓唬人！马振富不耐烦地挥挥手，老子在临淄受训时，学的就是如何剿灭游击队！弟兄们，跟老子冲！说罢调转马头，马蹄扬起的碎石噼里啪啦砸在赵疤瘌脚边。看着扬尘中远去的骑兵连，赵疤瘌默默摸出香烟，火苗在暮色里明明灭灭——这场闹剧，不知要赔上多少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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