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扶妤转身将烛台搁在架子上,欣赏她收藏的各类巧夺天工的精美物件儿。
视线落在架子上不属于她的几个雕花盒子上,她上前将其中一个拿了下来。
这是……谢淮州的东西。
她记得谢淮州很宝贝这盒子。
三年过去,这一模一样的盒子多了两个。
元扶妤将盒子打开,见里面是一沓叠放的信。
她将盒子放回架子上,取出里面的信,展开一张……
不是正式书信,倒像是随手记书。
【殿下三日未归,驰想殊深。阿妤之花残蕊渐萎,吾手回春,妻见之必欣欣然。】
她养的花?
元扶妤隐约记得有这件事,但已不大清楚。
她往后看,几乎都是与她有关的小事随记。
元扶妤打开另一个盒子,竟然是在她死后谢淮州写的。
里面信少,每张字数较多。
她展开一封,行文也不似之前那般简单又轻松愉悦。
写的更像是以信与死去的元扶妤沟通,十分白话。
【闻净那个秃驴带着一众高僧自焚了,他们说我灭佛死后要入阿鼻地狱,我倒是有些怕了,怕死后入了地狱便见不到殿下。
但如今人人都道做僧人是个好活计,不必劳作,还可免赋税徭役,除了国府会出银子,香火钱也不少。
壮年入寺庙,良田无人耕。国府财政不丰,突厥就难平。
殿下说过骂名总要有人背,殿下背了这么多年,我背一背也无妨。
可若我死后当真要下阿鼻地狱,殿下能否见一见我?】
这件事元扶妤在芜城听说了,是发生在去岁二月的事。
她不认为谢淮州做的不对,前朝依靠佛教愚民驭民,元家也算是利用天道正统之说坐了江山。
但佛门之人六根可并不清净,他们利用信徒敛财之事日渐猖狂,还管束不得。
她还在时,便提过要拆回寺庙,逼迫僧人还俗。
这是利国利民之事,下什么地狱。
当时元扶妤接到消息之时,很欣慰,觉着谢淮州不愧是她看中的人,在她离世后,做了她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真若死后让他下什么地狱,便如柳眉说的,大不了在地府再造一次反。
展开第二张,只写了一行字,有些歪斜,不似谢淮州平时字迹筋骨料峭,像是喝醉后写下的……
【吾妻扶妤,思之如狂,焚心锥骨。】
殿门被推开,寒风猛然灌入,卷起重重轻纱的帷幔。
元扶妤侧头。
立在殿门外的谢淮州呆愣一瞬,自檀木横梁垂下的道道垂帷深处,立在桌案后的那道身影……
“殿下?”
谢淮州以为自己在梦中,神思飘忽迷离,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拨开随风扬起阻挡他视线的薄纱,朝他的梦走去。
元扶妤将信叠好攥在手中,缓慢转身,与不远处的谢淮州四目相对,唇角噙着慵懒的笑。
见立在桌案后的并非他日思夜想之人,而是那个崔四娘时,谢淮州眼底顿时清明。
短剑出鞘的寒光一闪。
元扶妤只觉罡风逼近,人被按在椅子上的那瞬,利刃也抵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
谢淮州眸色冷厉,居高临下睨视着她。
鲜血从与元扶妤颈脖相贴的剑刃处缓缓冒出。
元扶妤双手手肘从容搭在椅子扶手上,歪着头,斜眸看了眼谢淮州手中随时能割断她脖子的短剑。
是她曾经捅了谢淮州那把。
从回来到现在,谢淮州带给她的惊喜真是不断。
她姿态松弛靠着椅背抬头,对上谢淮州黑沉沉的眼。
“崔姑娘……”谢淮州睥睨着元扶妤,依旧端着那副人尽皆知的儒雅的模样,可手上的狠劲儿却只增不减,他慢条斯理开口问询,“拿了什么?”
想到谢淮州那些从不曾让她看过的字字句句,元扶妤眼底笑意越发深了些。
带着几分纵容,她示弱般从善如流抬起双手,一手拿着谢淮州写的东西,一手空空如也。
“崔姑娘的胆子,倒真是给人惊喜。”谢淮州唇角勾起冷笑,并未着急从元扶妤手中抽回自己的东西,俯身逼近她,“是以为……打着长公主心腹的旗号便什么地方都能闯?就不怕丢了这颗脑袋。”
鲜血顺着元扶妤颈部曲线,没入她的领口中。
元扶妤仰头望着他,轻笑:“谢驸马……你好凶啊。”
看着元扶妤如同示威的愉悦表情,谢淮州眼底杀意若隐若现,短剑又往元扶妤的颈脖压了一分。
“谢驸马这么生气做什么,既然长公主不是死在你手上,那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元扶妤扣住谢淮州棱骨分明手腕,试图将脖子上的短剑挪开,“亲自杀人永远是下下策,真想要一个人的命,也该让她的死能为你所用,那才叫死得其所。”
今日在刑房两人对峙时,那种熟悉的感觉,混着元扶妤身上沐浴后熟悉的气息,不给谢淮州丝毫准备的机会再次迎面冲来。
谢淮州深邃不见底的眼神有片刻恍惚。
面前之人的声音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合后,留在他脑中的只剩一片嗡鸣之声。
他定定凝视元扶妤这含笑的眼,似透过这双眼,看到了另一双傲然能凌驾一切凤眸。
明明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却又比曾任何一个企图效仿长公主之人,更摄人心魄。
“你……”谢淮州尾音拖长,疑问到底没问出口,只是望着元扶妤眸色越发深沉戒备。
是因为她是长公主的心腹?
因为长公主什么都告诉她?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像殿下?
可她见过殿下几次?
就连她说芜城相救那次都是假的。
姿态神韵怎么会和长公主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