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夜朔从帐外悄声走近,黑色劲装上还带着未干的夜露。
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角烧焦的羊皮纸,边缘还带着烟火气。
北辰奕从军务册子上抬起头,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放下狼毫笔,裘狐大氅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
“何事?”
“卑职刚刚率人处理东祁国军营残帐,在祁连樊宇的大帐角落里发现了未燃尽的密函。”
夜朔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帐外无形的敌人。
北辰奕眸光一凝,接过那残破的密函。
羊皮纸被烧得只剩巴掌大小,上面字迹却依然清晰可辨:
「北辰奕已完婚......南宸大军......镇守三万......附城防图——紫」
“紫?果然是紫离靖。”
北辰奕指尖捏着密函残片,骨节泛白“看来皇兄已默认让他与东祁勾结,想灭我这十万大军,逼我交出兵权。”
烛火“啪”地炸开一朵灯花,映得他眉宇间阴影更深。
夜朔跪在原地,喉结滚动:“王爷,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既然......”话音未落,帐外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密函被风吹到了烛火上,瞬间点燃。
北辰奕凝视着烛台上最后一缕青烟消散,指尖轻轻拨弄着案几上的灰烬。
那些焦黑的纸屑中,仍残留着几道深青色的墨痕,蜿蜒如蛇,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忽而低笑一声,声音里透着几分讥诮:“我这好皇兄啊,做事如此不当心。“
夜朔眉头一皱,上前一步:“王爷,此话何意?“
北辰奕指尖一挑,将灰烬推向夜朔:“你且细看。“
夜朔俯身,目光骤然一凝:“这是……松烟墨!“
他猛地抬头,“皇室御墨,遇水不散,火烧留痕,寻常人根本用不得!“
“不错。“
北辰奕眸色幽深,指尖轻轻敲击案几,“这密函,是有人故意让我看见的。“
夜朔心头一震:“所以,这是皇上……“
“他这是要借我的手,坐实紫离靖的罪名。“
北辰奕唇角微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若我信了这密函,率军围剿紫离靖,无论成败,皆入他彀中。“
“两国进犯,我必率军抗敌,此战若成,我损兵折将,与紫离靖两败俱伤;败了,他便可以通敌叛国之罪,名正言顺地除掉紫离靖。“
他缓缓抬眸,眼底寒光凛冽,“一箭双雕,真是好算盘。“
夜朔背后沁出一层冷汗:“王爷,那我们……”
北辰奕拂袖一挥,灰烬随风飘散。
他站起身,负手望向窗外沉沉夜色,声音冷如寒铁:“既然皇兄想玩,那本王……便陪他玩到底。”
“夜朔,吩咐下去,留五万大军继续驻守,其余人马随本王回宫。”
“是!王爷!”
夜朔望着北辰奕的背影,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
他跟随王爷多年,深知此刻的沉默比震怒更令人心惊。
窗外忽有夜枭啼鸣,凄厉如刀,划破寂静。
——紫离府内·夜
暮色沉沉,紫离靖立于窗下,月光如水倾泻,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寂。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唇边溢出一声低沉的哨音,如夜风呜咽。
不多时,一只苍鹰破空而至,羽翼划破月色,稳稳落在他臂上。
鹰目锐利如刀,脚上绑着的密函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紫离靖解下密函,指尖触及那冰凉的绢帛时,眉头已不自觉地蹙起。
烛火幽幽,映照出密函上凌厉的字迹:
「进攻溃败,我兵重伤,损失惨重,边境之事日后再议。另,寻人之事望丞相大人加快进度。——大皇子」
火光倏然跃动,紫离靖将密函凑近烛焰。
绢帛在火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他凝视着那飘散的灰烬,眸中暗潮汹涌。
“北辰奕……”他低声呢喃,五指缓缓收拢,骨节泛白,“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本事,在两国夹击之下还能反败为胜。”
声音渐冷,如淬了毒的刃,“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夜风骤起,卷起庭前落叶,沙沙作响,似在回应他话语中的杀机。
紫离靖转身望向北方,那是奕王府所在的方向,眼中寒光闪烁,仿佛已透过重重夜色,看到了对方溃败的模样。
——
紫离月这几日得了清闲,北辰奕镇守边关去了,她便每日跟随王府的管事嬷嬷学习处理内务。
晨起梳妆后,她总要先去佛堂为太妃上香,青烟袅袅中,她合掌默立片刻,檀香的气息萦绕在绣着缠枝莲纹的裙裾间。
几位姨娘也不时的向她来请安,她都能从容应对,只是每每看到冯玉瑶空着的座位,指尖总会不自觉地摩挲袖中那块玉牌。
自那日去完大相国寺,她也安生了许多,请安时差人来报,说是感染了风寒,不便见人,距今日也有些时日了。
倒也不急于一时,大相国寺的事情既然已经有了眉目,也就只得等着慢慢调查。
初夏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紫檀木案几上堆着厚厚的账册,她执起狼毫小楷,一笔一划勾画着府中用度。
管事嬷嬷立在身侧,不时低声提点几句。
午时将至,廊下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厮满脸喜色地闯进来,连礼数都忘了:“禀王妃,王爷回来了!方才已经进宫面圣去了!”
狼毫笔尖在账册上洇开一团墨渍。
“知道了。”她垂下眼帘,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
待小厮退至门边,又忽而唤住:“且慢。”
晨光映在她鎏金护甲上,流转出一线微芒,“让厨房备上党参乌鸡汤,再蒸一笼蟹粉狮子头。”
这是嬷嬷专门告诉她王爷素日里喜爱的吃食。
顿了顿,又添道:“王爷惯用的安神香也点上。”
侍女们领命而去,她独自站在窗前。
院中的玉兰开得正艳,日光洗过花瓣,整朵花便如冰雕雪砌,晶莹透亮。
让她想起那晚,北辰奕披着的黑色大氅在夜风中翻飞,带起一阵凛冽的寒意。
边境风沙凛冽,不知他受了什么苦楚?
这个念头刚起,又被她轻轻摇头拂去。
终究是......各取所需的姻缘罢了。
——
万和殿内,金兽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起,在殿柱间缠绕盘旋。
北辰奕一身玄色蟒袍,腰间悬着御赐的龙纹剑,风尘未洗便入宫面圣。
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低沉而稳:“臣弟不负皇命,已击退东祁大军与西藩大军,边境暂安。”
皇上北辰尘高坐龙椅之上,明黄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儒雅。
他微微倾身,笑意温和:“奕王辛苦了,此番大捷,朕心甚慰。”
北辰奕抬眸,目光如刃,却刻意压下一丝锋芒:“东祁与西藩此次进犯,看似凶猛,实则军阵散乱,臣弟怀疑……朝中有人泄露军情,故意引敌深入。”
北辰尘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叩,笑意不减:“哦?奕王此言可有证据?”
北辰奕沉声道:“东祁军对我朝边境了如指掌,若非有人暗中勾结,岂能如此精准?”
他顿了顿,似有犹豫,“臣弟怀疑……朝中有人与东祁密谋,意图动摇边境。”
北辰尘眸色微深,却仍是一派从容:“奕王多虑了,东祁不过是垂死挣扎,何须我朝内应?”
北辰奕垂首,掩去眼底冷意:“或许臣弟多疑,但此事若不彻查,恐后患无穷。”
北辰尘轻笑一声,起身走下玉阶,亲手扶起北辰奕:“奕王忠心,朕自然知晓。不过此事牵涉甚广,若无确凿证据,贸然查办,只怕朝堂动荡。”
他拍了拍北辰奕的肩,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不如先静观其变,待对方露出马脚,再一网打尽。”
北辰奕顺势低头,唇角微不可察地绷紧:“皇上圣明,臣弟……遵命。”
——他赌对了。
北辰尘越是轻描淡写,越证明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北辰奕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作一副被安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