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重重心事进了宫门。
这里她并不陌生,宫廷夜宴大多在此。
宣和殿。
里面灯火通明,隐约闻得乐声。
薄月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进殿门。
一进了殿,里面若有若无的低声交谈仿佛停了一瞬。
薄月却浑身松懈下来。
里面都是南楚臣子命妇。
北昭使臣还未到。
早有侍女迎了上来,应该被交代了什么,并无多话,把她引到了第二列的位置。
“这位就是长公主的长女,不是说……病了吗?”
“什么长女,来路不明的女儿,说是襁褓里抱错了,不过长公主养了多年,充作干女儿了”
“我怎么听说,她是傅大人庶出的女儿……”
“怪道送去和亲……”
薄月近处的坐席并无一人,后面命妇低声交头接耳,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她面色平静,仿佛那些议论与她无关。
手心有些湿润,她紧紧攥着帕子。
今晚,就会见到萧承煜了。
这个她朝夕相伴了三年的,带给她无数羞辱与痛苦的男人,被她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的男人。
也是她要嫁的人。
说来可笑,同床共枕三年,她是他藏在府中的姬妾。如今却要成为他明媒正娶的正妻。
思绪飘遥之际,忽而听到浑厚的钟罄声。
太监尖锐的嗓音让大殿安静下来。
“皇上驾到,长公主殿下驾到,贵妃娘娘、贤妃娘娘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众爱卿平身。”皇上阔步上座,和蔼道。
薄月忍不住抬头看去,皇上还是记忆里笑眯眯的模样。
她的目光与皇上有一瞬间的接触,然而这个曾经疼爱她的舅舅,却仿佛未曾注意到她。
而谢昭婉,扶着长公主坐在皇上下首。
皇帝正当盛年,四下扫了一眼,中气十足地道:“今日夜宴,乃是招待北昭使臣,亦是犒赏我北川军勇士--日前一战,我南楚大军夺回绥云二城,朕心甚慰。然而厉兵秣马,非明君所为。朕不忍百姓受战火纷扰,北昭亦有意求和,两国和平乃是黎民之幸,是以许嫁公主,与北昭结秦晋之好。”
两边大臣命妇纷纷起身,山呼万岁。
薄月也随着大溜,却还没等坐回去,便被皇上点了名。
“月儿,乃皇姐长女,自幼养在朕膝下,朕一向视如己出,如今册封公主,和亲北昭。”皇上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些公事公办的笑意。
薄月无奈,明白这是在北昭之人出现前,给她身份定了调子。
她出席上前,裣衽行礼:“多谢陛下圣恩。”
长公主斜了她一眼,轻轻冷哼一声。
皇帝恍若未闻,偏头示意身边的太监。
那太监上前一步:“宣北昭使臣,进殿——”
薄月落座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坐直身体,与众人一起朝大殿门口看去。
殿门外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皮肤略黑,眉眼凌厉,嘴角微微下垂,身姿挺拔,气势威严,令人第一眼很难注意到他俊秀的面容,只是被他周身的气势吓到不敢直视。
后面跟着的几位,其中一个她似乎见过,乃是北昭靖王世子,李善渊。
薄月皱了皱眉。
靖王世子今年不过十五六,颇得北昭皇帝喜爱,怎么会派他来南楚?
她又看向了萧承煜。
不料后者也正看向她。
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是杀过人,见过尸山血海,充满着战场上趟出来的凛冽。
那一瞬间,薄月仿佛回到了北昭。
那个对于她来说,遍布刀枪剑戟的险境。
说出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件事都要在心中来回几遍,才能在将军府里平安三年,才能铺陈出隐藏在暗处的暗探网。
还有那一夜。
萧承煜在书房布置行军路线图,包括粮草辎重的运送路线。
她察觉出了不对,萧承煜是北昭当之无愧的第一战神,哪怕南楚式微,北昭也不至于轻敌到不派出大将军压阵。
这次两军在永山交战,那里地势险要,是南楚最难以攻破的城池。
可也是最坚实的一道防线,一旦被攻破,北昭大军长驱直入,邺京岌岌可危。
她有心想探听更多,但萧承煜为人谨慎。
无奈之下,她兵行险招,潜入萧承煜书房。
其实她知道,自己回暴露的,但只要将密报送出去,就算成功。
密报与求救信号几乎同时发出,然而后者如泥牛入海,没有回音。
再后来,就是让她至今都会做噩梦的经历。
将军府里有地牢,除了水滟,还有其他服侍她的丫鬟,哪怕是萧府出身的,也被关了进去。
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她被用了两天刑。
她没有供出任何东西,水滟也没有。
就在她觉得自己会死在那个地牢里的时候,萧承煜忽然出现了。
他一言不发地将自己从刑架上脱下来,一路策马,带到了京郊大营。
陈旧的营帐,破旧的床铺,昏黄的灯光……
她被萧承煜亲手灌下了烈酒,那里面掺了大剂量的迷药……
她浑身疼的像是被炙烤一样,眼前一片模糊,却能感觉到自己本就破碎的衣服被剥开,有人将她双手双腿捆起来。
“昭月,昭月!”
薄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皇帝端着和蔼的笑意,道:“这位是北昭大将军王萧承煜,快来拜见。”
萧承煜嘴角微挑,带着凉凉的笑意,看向她。
“见过大将军。”
薄月依着南楚礼节,行了大礼。
萧承煜抱拳回礼,口中道:“不愧是乐阳长公主千金,果真倾国倾城。”
他声音低沉,语气平静。
看着薄月虚与委蛇,就如同当日在北昭那样。
却没有想象中的愤怒。
他只是注意到,薄月更消瘦憔悴了。
“北昭李善渊,见过公主。”
一旁身着朱红官服,眉眼俊秀的男人也拱了拱手,笑意盈盈。
薄月裣衽回礼。
李善渊却又道:“在下初次来南楚,却见公主十分亲切,像是在哪见过。”
他话里带着调侃,像是随口一句,仿佛这人是个风流浪子似的。
大殿上有些人不明就里,以为这位世子是要跟萧承煜抢人。
可包括皇帝在内的几人都面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