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山十二式,作为离山剑派最基础的入门剑法,历来是新弟子踏入剑道的第一课。
这套看似简单的剑法,实则历经数万年传承淬炼,每一招每一式都凝聚着无数先辈的心血。其前身可追溯至传承了数十万年的离山三十六剑。
当年苏景持此剑法,一剑出而天地变色,曾以“长虹落日”一式斩杀九境大妖,威震三界。
上上代离山掌门为便于传承,便将三十六剑精简为十二式,但最主要的几招剑式却是保留了下来。
然而此刻,林弘化使出的这招“长虹落日”,在陈传生眼中完全如同儿戏。
剑势虽猛,却因心浮气躁而失了三分沉稳;剑锋虽利,却因急于求成而少了七分圆融。那本该浑然天成的剑路,此刻竟处处都是破绽。
陈传生负手而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这哪还是当年那套令三界震颤的三十六剑?
“这剑式被你使得像市井把式。”陈传生轻叹一声,身形未动,只是微微侧首。
那看似凌厉的剑锋擦着他颈侧划过,连衣领都未碰到。
林弘化脸色大变,急忙变招,却见陈传生突然伸出两指,在他手腕“阳池穴”上轻轻一弹。
“啊!”林弘化只觉整条手臂瞬间酸麻,长剑“当啷”一声落地。
他踉跄后退数步,满脸不可置信:“你...你坐幽了?!”
满脸发颤的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陈传生却不答,只是弯腰拾起掉落的长剑。他指尖轻抚剑身,剑锋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剑是好剑,可惜用剑的人......”
话音未落,郑天明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只见他运起灵力探查,片刻后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师兄!你什么时候坐幽的?明明几天前见你时还毫无修为!”
陈传生随手挽了个剑花,将长剑插回林弘化腰间的剑鞘,动作行云流水。
“想坐幽了,便坐幽了。”他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坐幽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坐幽境虽只是修行第一步,但哪个修士不是要经历数年引气入体,打通全身经脉后才能成功坐幽?
即便是被誉为离山千年难遇的天才苏晚照,当年用了一年的时间引气入体。
而眼前这人,竟只用了短短几天!
林弘化脸色煞白如纸,嘴唇不住颤抖。
他八年苦修才勉强踏入坐幽,十年才凝聚出了三颗道果。
而这个几天前还毫无修为的凡人,如今竟已与他同境!
要知道,坐幽境并无等级之分。有道果者与无道果者的区别,不过是在灵气凝练速度上快了几分罢了。
可眼前这个怪胎,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常人需要数年才能达到的境界。
“这...这不可能...”林弘化喃喃自语,他二十余年的修行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他
本以为,自己就算是靠道果丹才跻身的中等之姿,也绝对够对付一个凡人了。
却没想到,这个几天前还毫无修为的凡人,已然坐幽……
陈传生看着林弘化失魂落魄的样子,倒也没说什么侮辱的话,毕竟欺负一个娃娃,实在没有什么成就。
他轻轻摇头道:“修行之道,重在明心见性。你执着于资质高低,反倒落了下乘。”
说罢,他转身对郑天明道:“走吧,别让二长老久等。”
那些紫霄峰弟子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路,再无人敢阻拦。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林弘化才如梦初醒,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师兄!”
几名弟子慌忙上前搀扶。
林弘化却恍若未闻,只是盯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想坐幽...便坐幽了?这……这怎么可能......”
…………
上山途中,郑天明频频侧目看向陈传生,欲言又止。
终于,他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师兄...您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修行的?”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妥,连忙补充道:“我是说...您明明几天前还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郑天明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清楚地记得初见陈传生时,对方身上确实没有半点灵力波动。
后来七大长老亲自查验,也都确认陈传生尚未修行。可短短数日,这位大师兄竟已踏入坐幽境,这简直违背了修行常理。
“难道……”郑天明脑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大师兄您早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想法太过匪夷所思,若真如此,七大长老怎会看不出来?
山风拂过,吹动陈传生的衣袂。
他停下脚步,望着山顶云雾缭绕的藏经阁,淡淡道:“天明,你是不是觉得几天时间坐幽成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郑天明不假思索地点头。这确实颠覆了他对修行的认知。
从引气入体开始,后面的通脉到坐幽成功,哪个不是需要经年累月的苦修?
“修行之道……”陈传生指尖轻轻夹住飘在空中的落叶,眼中闪过一丝回忆,“并非如同烹制小鲜,讲究火候分寸。”他转身望向天际,声音忽然变得缥缈,“有时候,需要的正是一往无前的决绝,才能劈开迷雾,得见青天。”
这句话是当年一位故人告诉他的。
记忆中的那个身影,从毫无修为的凡人到踏入坐幽境,不过用了一日光阴。
相比之下,陈传生从准备到坐幽成功,一共花了两三天的时间,已经算是相当缓慢了。
山风拂过,陈传生的目光愈发深远。那是真正的天纵之才,是连他都不得不叹服的存在。
“大师兄?”郑天明轻声唤道,打断了陈传生的回忆。陈传生收回思绪,嘴角微扬:“走吧,二长老该等急了。”
他迈步向前,心中却不禁莞尔。
若是让郑天明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能在一天之内完成从凡人到坐幽的蜕变,不知会作何感想。
只是现在的郑天明脑子想的全是陈传生刚刚说的那句话。
不过直到藏经阁门前,他还是没能想明白。
看着身旁的郑天明仍一脸疑惑的表情,陈传生摇了摇头,也不再管他,自行推开藏经阁的门走了进去。
藏经阁内,檀香氤氲。
高耸的书架直抵穹顶,层层叠叠,宛如一座由古籍堆砌而成的通天塔。
空气中飘荡着墨香与岁月交织的气息,每一卷竹简、每一册典籍都散发着淡淡的灵力波动。
陈传生踏入阁中,脚步声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掠过一排排书架,所有的典籍基本上都被特殊的禁制笼罩。
这些禁制他再熟悉不过了——十万年前,就是这些看似温和的金色光幕,曾让那个不可一世的苏景吃尽了苦头。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的苏景刚刚踏入第七境,年少轻狂,为了修习一门离山禁法,竟带着他夜闯藏经阁。
他还记得苏景当时信誓旦旦地说:“区区禁制,能奈我何?”
结果就在苏景触碰典籍的瞬间,无数玄铁锁链从虚空中迸射而出,将这位未来的离山祖师捆成了粽子。
任凭苏景如何催动葬天剑劈砍,那些锁链却纹丝不动。
他见势不妙转身就逃,这才躲过一劫。
事后,震怒的离山掌门用锁链将苏景吊在离山最高峰之上整整三日,苏景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最后还是青河假借青河世家的名义求情,才将那个狼狈不堪的家伙救了下来。
否则,以掌门的脾气,非得让他在峰顶挂满一个月不可。
“呵...”陈传生嘴角不自觉扬起。那段往事后来成了他们茶余饭后最爱的谈资。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被吊在绝顶峰上哇哇大叫的毛头小子,日后会成为一剑横压九界的绝世剑仙?
当年那个狼狈不堪的苏景,后来硬是以一己之力,将“剑出离山”四个字刻进了整个修行界的血脉里。
后来修士只要提起剑道,第一个想到的必定是离山剑派;只要说起剑仙,脑海中浮现的必然是苏景那袭白衣胜雪的身影。
就连那些高高在上的古老世家,也不得不承认:天下剑道,东天离山为首。
这一切,都是当年那个被吊打的少年用手中长剑,一剑一剑打出来的威名。
一簇跳动的灵火将陈传生的思绪从回忆中拽回。
他的目光转变聚焦在中央那座青铜古鼎上——鼎身斑驳的铜锈间,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剑痕。
寻常弟子只当这是盏长明灯,但陈传生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鼎炉,而是一柄被刻意铸成鼎形的绝世神剑。
每一道剑痕都记载着离山数十万年来最精妙的剑诀,从开派祖师到历代天骄,毕生所悟尽在其中。
“无相剑尊的《离尘无相剑经》倒是例外……”陈传生暗自思忖。那位惊才绝艳的剑尊向来特立独行,连剑诀都不肯留在宗门。
但除此之外,包括苏景毕生所创的几套剑诀在内,所有离山剑道精华,都在这“鼎”上一一铭刻。
陈传生凝视着鼎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剑痕,眉头微蹙。
与记忆中相比,这些剑痕如今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岁月的尘埃。
“看来……”陈传生轻叹一声,“离山已经很久没有人能从这鼎上领悟出剑诀了。”
这个发现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若离山还有人能参悟鼎中剑意,门派又怎会沦落至此等境地?
想当年鼎中剑意冲霄,离山弟子剑出离山时,万剑纵横,是何等风光。
就在陈传生伸手欲触碰青铜鼎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阁楼深处传来。
“来了?”二长老手持一盏青铜灯,从阴影中缓步走出。
灯光映照下,他那双布满皱纹的手上,捧着一卷泛着腐朽之色的玉简。
“你要的离山三十六剑。”二长老将玉简递向陈传生,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老夫在这藏经阁守了三百年,这套剑法翻阅过不下百次,却始终参不透其中玄机。”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道:“能否告知老夫,这套剑法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陈传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接过玉简,指尖触碰到玉简的瞬间,一道微弱的剑意划过他的指尖。
隐隐的痛感在指尖传来,只是看去,却并无伤口。
看来,这篆刻着《离山三十六剑》的玉简,竟是当年无相剑尊刻下的原版。
他很满意。
离山虽然一代不如一代,但在保存先祖之物的职责上,还是做得很到位的。
“弟子先前已经说过。”陈传生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最基础的,往往才是最接近本源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青铜鼎上:“再者,听闻离山剑道曾独步九州,弟子也想见识见识最初的离山剑法究竟是何模样,若有叨扰之处,还望长老见谅。”
二长老闻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这个看似平常的回答,却让他莫名联想到了《离山传承志》上记载的那个辉煌时代。
曾几何时,剑出离山这四个字,便是天下所有剑修的最高意愿。
他不禁自问:如今的离山,可还配得上“剑出离山”这四个字的分量?
“好……好……”二长老声音沙哑,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年轻人能有这份心,很好。"
他转身时,背影显得格外佝偻,却又似乎挺直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