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雾潮湿，不安的暗流徘徊其间。云澈驱毒过后，带着楚清婉从毒瘴林中踏雾而归，衣摆甩过泥泞青藤，露珠滴落脚背。
星河学院的高大牌楼渐浮眼前，楚清婉轻轻攥着药篮，悄然放慢了步子，却终究还是和云澈肩并肩穿出了林地。
大门外，院服青衣的弟子或结伴或独行，大多神色轻松，偶有指点二人。
楚清婉眼尾扫了一下四周，慌张地松开了抓在云澈袖间的手，假咳一声，俏脸还残留着方才林中贴身时的潮红。
她赶紧理了理鬓发，悄悄深吸了几口带露的空气，才故作镇定低头前行。
云澈指骨修长，甩了甩手臂，把灵药和令牌收归袖袋，目光淡淡掠过门前人群，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他的身影在晨阳下嶙峋，又多了一层无法靠近的冷意，那治愈毒瘴时凝神的温柔像只是林深一场梦，不留痕迹地收敛回内心。
楚清婉咬了咬唇，犹豫片刻，悄悄抬头投去一瞥。
可云澈只一语未发，转身而去，袍角拂过青石阶。
楚清婉心口阵阵发痒，踢了踢地上的碎石，自嘲地低头小跑追上其他学员，裙摆一荡，不知是羞涩还是倔强藏在鬓角。
——
星家大宅，雕梁画栋，檐角高低错落，朱漆门扉与檀香气交杂。
云澈回到家族大堂时，长廊上已聚集了不少旁系成员。
人声渐响，空气中回荡着压抑的议论。
大堂正上方端坐着云家族长云浩天，一身墨袍，面色铁青。
旁系长老、子弟齐集两侧，目光时不时扫向云澈，如隐藏利刃。
堂内光影摇曳，悬钟摇晃，每一下都像击在云澈背上。
他步履笃定地跨入门楣，无人迎接，却也无人敢当面拦住他的路。
“回来了？”云浩天冷声，指间把玩着鎏金家徽，眉头森森地蹙紧。
那凌厉的目光掠上云澈，带着一股审视与不屑，仿佛在盯着一件碍眼的旧物。
云澈站定垂手，微欠身，“星河学院采药归来，任务已成。”
他说话干脆，神色寡淡，不见一点谦卑，就像面对的不是家主，而是陌路的过客。
场下一片静默，几名旁系青年随即交头接耳，嘴角挤出些微挑衅的笑。
云浩天嗤了一声，微微摆手，“就你一个废物，还要其他人保护，若非沈长风撑腰，怕是尸骨无存于林间吧。”
他语气带刺，连场中长老都微微抬眼，不远处云澈的堂兄云鹏、云岸冷笑着，眼底滑过快意。
云澈只轻轻抿了一下嘴，没有辩解，更未低头。
那一身风雪未干的衣袍，站在偌大的家族厅堂中犹如孤星。
他静静地握紧腰间令牌，指节泛白，嘴角泛起一丝近乎讥诮的弧度。
“不止如此。”云浩天扫过帐本，冷冷道，“听说你近来在学院出风头，与人争锋，惹来太多麻烦？
星河武场打残凌天啸，还招惹纳兰佣兵团副首，真以为有点运气就可以耀武扬威？
你若再连累家族，今后星脉和修炼资源，一点也别想分得！”
云澈淡漠地抬头，眼底深处并没有羡慕，也未带愠恼，只是姿态越发挺拔。
他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表现，云浩天始终只把他当做累赘——只要他不倒下，无数冷眼便会像铁珠一般打上他的脊背。
周围族人或装作看天花板，或故意玩弄衣袖，但讥讽的低语仍时不时传来：“云澈仗着星河一场小胜就膨胀了？
啧，迟早栽跟头。”“学他？除非脑壳进水才行！”
“族长迟早要收拾他，看他还能张狂多久！”
云澈只当耳边风，自顾背手站着，腰杆笔直，唯独眼中掠过一丝仇亮，随即散去。
这时，一名下人疾步进来，俯身禀告：“大人，凌家的凌天啸送来状纸，说云澈在武场用迷药暗害，还致其重伤，索要赔偿并请族内严惩！”
堂下顿时嗡然一片。云浩天重重拍案，手掌青筋暴起，怒容浮现：“丢人现眼的东西，果然还是要让老夫收拾你！”
他怒气未消，脸色骇人。
云澈左肩微沉，眉毛也拧作一团，身子却稳稳站定，没有一丝退缩。
堂上旁系兄弟故作惊诧，云岸更是眯起眼睛，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你自己去书房抄家训百遍，哪怕查明真相前也不许出院！”
云浩天话音落地，拂袖而起，大步离席，沉重的步伐在长廊彼端远去。
云澈迎着一屋子的窃笑与指点，不疾不徐地转身。
有几名旁系青年借着机会挤肩撞胳膊，嘴边却都带着讨好家主的得意表情。
云澈神色愈发冷肃，眼神越过他们，毫不沾染半点尴尬的余温，只是目光锋利而冷冽。
他自院中拾级而上，步入侧院书房。院内青松斜影，百年古藤盘踞砖墙。
冷风穿堂，掠起一地落叶。书房内残灯半明，桌案上刻着岁月的痕迹。
云澈理好纸笔，伏案未动，只看着窗外暮霭沉沉。
夜色渐浓，风中隐隐有一丝药香和焦虑弥散。
书房门轴无声转动，沈长风疾步而入，一身灰袍，袖口沾着灵药粉末，带起微微星辉。
沈长风目光一转，门闩推紧，他沉声道：“今日堂上之事你可别放在心上。
族中压迫越深，机会才越多。只是最近暗流涌动，尤其是凌家那边，绝没有那么简单。”
他将一只残旧的书卷推到云澈面前，指腹细细摩挲着黄纸书皮，又摸出一小袋碧绿的星力药材。
沈长风在桌案前坐下，默默将这些东西一一分列，余光紧紧留意着窗外是否有人窥伺。
“这是你父当年留下的残卷《星魂聚元图》，内藏星力凝炼奇法，”沈长风压低声音，语气却坚决，每一个字都敲在案几上，“还有这些药材，外人只道你资质平平，殊不知你若能每日服食炼化，再配合古法修行，许多难关未必不可破。”
沈长风把星力药材轻轻推至云澈手边，指节略带颤抖。
这些都是他冒着风险调换出来的家族药库之宝。
云澈低头，指尖感受药袋微微温度，眉头缓缓舒展开了一些，眼中暗光流转。
“此事不可声张，行事更需谨慎。哪怕外头都等着看你笑话，也绝不能自乱阵脚。”
沈长风紧抿嘴唇，神色比以往更为凝重。他攥着云澈手腕，那皮肤下筋骨分明，仿佛把自己所有的盼望全托付其上。
“你若有半点懈怠，这云家，不到三年会被众族吞并，彻底化作齑粉……”沈长风顿了顿，深皱的眉间尽是苦涩，手指又加重了几分力度，“你的使命不只是为自己，也关乎亡父旧部和满堂亲族血脉。”
云澈沉默良久，没有答话，目光落在手中的旧书卷与药袋上，那份沉重在指节间转为无声的坚决。
桌上烛火晃动，他手腕一抬，决然将书卷揽入怀中。
沈长风又看了他片刻，咬了咬牙站起身。临行前，衣袖一展，又掏出一颗朱红色星髓丸，塞进云澈掌心：“夜里莫要点灯修炼，免得被人窥探。
若遇难关，服此丸凝神聚气，可抗噬魂腐髓。”
云澈翻开书卷，字里星纹跳跃，带着异样的灵流鼓荡。
他指腹一寸寸地抚过篇幅，口中默默诵读星文。
外头院墙风声渐紧，有猫影翻跃、树叶滚落。
沈长风轻轻抚平衣角，推门而去，只留下脚步在青石板上渐远渐没。
云澈胸膛起伏，眼眸如铁钉般冷硬，所有的不公和蔑视、援手和期许，此刻都被他埋进了寂静夜色里。
他在书桌前独坐许久，直至夜色彻底攀上窗棂，家族后院中传来一串匆忙脚步声。
只听外头嗡嗡议论：“听说凌家请动了市府公堂，要查云澈用毒害人，各方势力都有人搅局。”
“族长铁了心要压他，恐怕连丹室都不许他再进！”
云澈手指敲击案边，一字一句将星魂聚元图记牢心间。
他闭上眼，星力沿经络缓缓流转，那经年累月的压力，反而化作修炼时踏实的底色。
窗外夜色如墨，院中几盏窗灯微亮，平静的表面之下，云澈分明能感到暗潮汹涌的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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