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乔伊腕上的手表表一晃,她神色瞬变。
“糟了,左队该联络了。”
她立刻调频,对讲机闪起微光:
“张芳,小队报告,请回话。”
寂静无声。
乔伊沉下脸色,切换频道,语气冷得像钢:
“乔磊、王昭、张芳——是否收听,请回复。”
信号——彻底中断。
她抬头望向陈树,声音沉稳如铁:“我们必须回集合点。”
陈树点头,但语气低沉:“不是我们走太远了。”
他顿了顿,“是他们……被推得更深了。”
三人立即收拾装备,乔伊将那本《懺悔錄》小心装入防震袋,贴身放好。
他们快步踏上回路,谁都没注意到——
那本笔记的最后一页,封面背后,正浮现出一行刚干透的墨迹:
「吾等業障,若後人願證,願開彼路,供爾回歸。」
与此同时,通道尽头,一盏红色井灯缓缓亮起。
微红的光晃动着,像几十年前未被埋完的一盏魂灯,正指着他们真正的方向。
三人奔跑在矿道中,突然——对讲机上的信号灯亮了。
那一瞬,像一口压了十分钟的气,终于吐了出来。
井道深处,一束残光洒在岩壁上,像是回应,也像召唤。
对讲仪屏幕一闪,一个亮绿的信号跳了出来。
乔磊眼眶一热,声音低得像胸口落了一块石头:“……他们还在。”
张芳嘴角微微上扬,带出一抹久违的锋锐:“妈的……不认命了。我们去改剧本!”
黑暗深处,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几道矿灯光束交错扫来,照亮彼此的脸。
刘小利第一个冲了出来,像从地狱缝隙里跑回人间。
他边跑边挥手,语速快得像中午放学:
“哇啊啊!集合了!你们知道吗!我、我差点打到昭和年去了!”
乔磊提着手电,一一扫过他们三人——无伤,无血,气稳——终于放下心。
乔伊和王昭对视一眼,默默点头,气息总算平稳。
正当乔伊要说“我们没事”时,张芳却突然情绪失控。
她猛地把背包扔在地上,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怒意:
“我TMD十几年争第一!小学第一,初中全校第一,高中全班第一!”
“结果呢?我最后是个物业?!”
全场一静。
没人想到,这句话会从她嘴里冒出来。
张芳眼圈泛红,手指攥紧,声音发颤,真实得像一块碎裂的石头砸进井底:
“我每天五点半起床背单词,中午不睡刷题,晚上熬夜查公式。”
“我以为我会进研究所、上期刊、做学术。”
“可我这么拼命,最后就为了坐在小区门口扫快递码?”
她声音哽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活不肯掉下来。
刘小利脸上的笑还没褪干净,一脸懵:“不是……啥物业?你们不是看到日本、矿工、幻觉什么的吗?”
陈树也皱着眉:“我们那边是真打啊!全副武装的日本,开火上了!乔伊差点当场狙神了!”
乔伊抹了把脸,语气平静却沉重:“我们看到的,是被困在过去的日本兵,还有……矿工。”
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像一声悼词:“他们……想忏悔。”
张芳冷笑,笑声里是倦意和难以名状的疲惫:
“忏悔?谁给我未来人生的忏悔?”
“一个投影,就告诉我——我所有努力都没意义?那我还争什么?”
空气像冻结的水,重重地裹住每个人的胸口。
对讲仪还残留着电流声,像某个系统冷静地等他们自己回神。
乔磊终于开口,声音低稳,像井下一根撑住钢架的梁:
“谁都不愿相信刚才那一切。”
“可幻,不代表不疼;假,也不代表不真。”
他顿了顿,转头看着张芳,眼神坦诚得像一记慢慢落下的锤子:
“你拼命,不是为了变成物业。”
“而是为了——你今天还站在这里,能说话。”
张芳怔住,像被这句话钉在原地,定了几秒。
她没有回话。
但那一滴眼泪,终于在她没察觉的瞬间,落了下来。
乔磊继续开口,声音低缓却坚定,像一颗颗铁钉钉进废旧铁轨:
“我们看到的未来,也许是他们写好的剧本。”
“但要是你信了——那才是真正输了。”
陈树笑了笑,语气带着点苦味的轻快:“是啊,我就不信咱连当个网红都不行。不就是剧本?不满意——重写呗。”
乔伊忽然走上前,从背包里取出一页纸,递给张芳。
“给你看看,一个真正该被记住的‘岗位’。”
张芳接过,低头一看——
是《懺悔錄》。
字迹是钢笔写的,薄薄一行:
「礦工遺言:我不在了,誰還能記得我做過什麼?」
她手指一僵,呼吸陡然一紧。
乔伊轻声道:“你愿意记住,他们就没白活。”
“你坚持存在,他们的命运就不是被埋在历史脚注里的数字。”
张芳咬紧牙,眼圈红了,还是没让眼泪落下,只是重重点了下头。
刘小利举着手电,在一旁理着逻辑,满脸“你们到底经历了啥”的写实困惑:“我就想问一句……我们还能往前走吗?这矿井也太TM能掏人心了。”
乔磊轻笑,走过来拍了拍他脑袋:“往哪儿走都行,只要——别走丢。”
张芳情绪仍没完全缓过来,红着眼,语速快得像在和理智赛跑:
“我就不明白,从小学开始,我就主动坐第一排,体育课都不敢多玩,怕摔了影响学业。”
“结果我这么努力,最后居然是个物业登记员?”
“不是说学历是往上走的楼梯吗?那我早该到屋顶了,怎么还在扫地?”
她咬着后槽牙,声音发抖:“我……我就想知道——这TMD到底是幻觉,还是现实?”
乔磊见她情绪要崩,赶紧伸手扶住她肩膀,语气放缓,像个井下兼职心理辅导员:
“咱们先别上头。这……很可能是井下某种毒气导致的短暂幻觉。”
他一边说,一边指向岩壁上的结晶痕迹:
“你看那边,气化盐析。出现这种痕迹,说明这段井道可能含有低浓度硫化气体和轻度缺氧。”
“意识混乱、情绪激荡,都有可能是生理影响。”
张芳愣了一下,眨了眨眼,但下一秒情绪反而更炸了:
“那乔伊手里的《懺悔錄》呢?你给我解释那书怎么来的?”
“那个会发光的设备呢?还有她说她是2021年来的,我们全信了,对讲还断了——这些也能是‘气体造成的幻觉’?”
她声音越来越高,像要从质疑里压住一股“如果这一切是真的”的绝望。
乔磊张了张嘴,忽然哑了。
他抓了抓脑袋,勉强笑了一下。
乔伊却稳稳走了上来,语气不重,却像一锤砸在心口:
“这些……也许不是幻觉。”
她看着张芳,眼神第一次没有回避,而是迎上对方那种从深不见底的困惑中挣扎出来的愤怒:
“但我们现在不能只纠结真不真。”
“如果那台装置真能让人看到未来——甚至参与决定未来,那它的存在,就比幻觉更危险。”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但清晰地击中所有人: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怀疑自己信了什么。”
“而是搞清楚——Ω装置到底怎么运作。”
“它是幻觉?干扰?还是……一种‘构造现实’的工具?”
空气仿佛在这句话后停滞了两秒。
“构造现实”这几个字,像从时间缝隙里拽出的石块,砸进了所有人脑海。
张芳没再顶嘴。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乔伊,像第一次意识到,那场“幻觉”也许不仅仅是幻觉。
刘小利咕哝着:“你别说……我刚才那个‘从历史战场冲出来’的感觉,不像幻觉。我现在嗓子还疼。”
陈树半是自语,半带认真:“要那不是幻觉……那它就不是‘记录器’,而是‘编剧机’了。”
乔磊收了笑,脸色也沉下来:
“先不管是不是幻觉。可以确定的是——那个Ω装置,能把某种‘未来画面’展示给我们,甚至引导我们朝特定方向走。”
他望向矿道深处,声音低沉:
“它不是在问我们信不信命。”
“它在看——我们会不会照着剧本走下去。”
乔伊点头,从包里取出《忏悔录》,递给张芳。
“你不接受那个‘物业员’的未来?那很好。”
“那我们就查清楚——是谁,把那种人生,写进了‘未来’里。”
“Ω装置,要么是预言机,要么是篡改机。咱们不能再等它下一次播片。”
张芳接过纸,手指微微发紧,良久,低声说:“那就——我们来写下一段。”
话刚落,众人还没彻底消化,王昭忽然皱眉,出声打断:
“等等——马星遥呢?”
空气像被突然抽空。
几人齐刷刷一惊,迅速扫向四周。
矿灯来回搜索,每一束光都扫不到他。
矿道里,只有他们六个。
张芳已经反应过来,飞快翻出备用信号接收器。
陈树一边开包,一边喊:“别乱动,我带着‘树一号’——扫描模块,用Ω手表的高频频道追踪他的位置。”
他接上模块,快速调频,嘴里念叨:“星遥那块Ω表靠近装置后会自动反射信号……只要没太远,就能扫到。”
屏幕闪了下,信号跳动。
嘀——嘀嘀。
陈树眼睛一亮:“锁定了!左侧,十五米!”
“走!”乔磊话不多,直接带队冲上前。
几人迅速穿过一段塌方边缘的小裂缝,借着矿灯扫射,他们终于在一处幽深的侧洞中发现——
马星遥。
他靠在一堆碎石旁,脸色苍白,衣服湿透,Ω手表闪着断断续续的蓝光,呼吸微弱,嘴唇干裂,整个人像被矿井抽干了力气。
“星遥!”
乔伊第一个冲上前,半跪检查他的脉搏——还在,偏弱。
张芳飞快递来水壶,乔伊托起他的后颈,喂了几口水进去。
马星遥咳了一声,喉咙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视线还模糊,矿灯的光圈仿佛一团团浮在水面上。他嗓子沙哑,像在吞一把碎石:
“……我……看见了……”
众人安静下来,屏息倾听。
“……我爸。”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眼神仍带些恍惚。
“他在这儿……穿着那件蓝布工服……跟我说了句‘别怕’。”
“然后就……被那个光带走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像在被某种记忆拉回去。
乔磊轻轻按住他肩膀,语气沉稳:“星遥,听我说。你没事了,我们找到你了。”
刘小利也蹲下,眼圈发红,一边拍他肩膀一边嘴硬:“你这个狗东西,差点吓死我们了……”
王昭没说话,只是悄悄别过脸,袖口悄悄擦了一下眼角。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从“未来”的泥潭中,再次确认:彼此,还在。
张芳低头看了眼马星遥胸口上的Ω手表。
那微弱的蓝光一闪一闪,像不是一块仪器,而是一道仍未彻底关闭的窗口。
乔磊缓缓站起身,长出一口气,环顾四周,目光沉定:
“Ω装置让我们看到的,不是幻觉,也不是电影。”
“是我们每个人心里最不敢回头的那一页。”
他说得不重,但像钝铁砸在轨道上,闷响里带着分量。
他看向众人,语气一顿:
“都还在——那我们就该,上场了。”
乔伊点头,声音平静却透着决意:
“是时候搞清楚了——这个系统,到底想让我们‘选’什么。”
众人重新整队,顺着左侧通道前行。
这段路他们并不陌生,却走得比上次更加谨慎。
乔磊打头,矿灯扫过地面和岩壁,铁轨锈得发红,碎石散落两侧,空气中带着陈旧的湿气和微弱硫气味。
他们途经一排生锈的工字钢支架、两处塌方边壁、还穿过一个布满老旧设备残骸的平台。
但——那间“实验室”不见了。
陈树低声嘀咕:“不是这儿吧?我记得上次咱是从那个写着警示牌的作业区,左拐进去的……”
乔伊停住脚步,站在一段下行的斜坡前,眉头微皱,目光快速在四周扫过。
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一沉:
“……我们被绕进来了。”
几人一怔,四下扫望——
路径熟悉,却微妙得像被“调换”过顺序。墙面上的标记、轨道分叉的角度,都与记忆有一丝不符。
矿井没有回音,但那种“被引导”的感觉,又悄无声息地浮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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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5年·乔伊访谈·过去未来,本就是同一个人】
讲到这里,我终于问出了心底憋了很久的问题:
“你们说的‘三号井’,那个Ω装置,为什么会在两个不同的通道里?一个能看见未来,一个看见过去……这不太合理吧?”
乔伊听到这句话,眉头微微动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半笑不笑的神情。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味这个问题,也像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角度回答。
“这其实不仅仅是个工程问题,也不仅仅是哲学问题。”
“在Ω面前——未来与过去,其实都是当下。”
我一时没能理解,乔伊便放慢语速:
“你熟不熟悉量子叠加态的概念?”
我摇头。
她抬手比划了一下,指尖间像在描一条看不见的轨迹:
“我们现在看时间,是一条线:过去、现在、未来,按顺序排。”
“但从微观世界来说,那不是线,是态。”
“你可以把过去理解成光波,它延展、干扰、模糊,情绪化、泛滥、时常失焦。”
“而未来,更像光粒,是你主观欲望下的投射,方向性强、密度高,但极易崩散。”
“而Ω的强大之处在于——它可以让这两种看似对立的东西,在同一时空叠加存在。”
我睁大眼睛:“意思是,它不是‘通向过去’或‘预见未来’,而是——”
“是让你‘被自己同时观测’。”乔伊替我说完。
她轻轻一笑:“你的遗憾、你的渴望,都不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它们统统属于你。而Ω,只是放大了你的观察角度,让你看清楚你对自己认知的偏差。”
我还没完全消化,她又补了一句:
“还有一点,你们对‘Ω’这个符号的理解,其实也不太对。”
她抬起手指在空中写了个Ω的形状,“这只是我们拿来用的一个符号。它不是咱们地球上传统意义上的‘希腊字母’,只是形状相近而已。”
“它真正的‘读音’和‘含义’,并不在任何地球语言体系内能完全解释。”
我愣住了:“那……它到底代表什么?”
乔伊看着我,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静静地说了一句:
“这正是我们正在研究的下一阶段项目——Ω命名起源推测模型。”
“我们想知道,它究竟是外部传入、宇宙自然生成、还是……某种‘文明自我构造’的结果。”
她停顿了一下,轻轻合上了放在身边的资料夹,眼神变得很深:
“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发现——所谓‘命运’,从来不是预设好的剧本。
它只是——你看它的角度,决定了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