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一套秀茶的茶具托盘，小风稳稳地走向尹婆所指的会客小筑，心中不禁失笑，前一世的自己身份高贵，有专门奉茶的宫人日日捧来各种好茶，如今也轮到自己侍奉他人饮茶了，真是天道好轮回，别有一番滋味，凡事事必躬亲，竟然觉得兴趣甚浓。
走过一篇茂林修竹，一眼便看到一个雅致的小亭子中正位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长袍上绣了几片翠绿的茶叶舒卷，应该就是这白茶山庄的庄主大人了。
侧边的客座上坐着一位纶巾青衫的中年男子，目光炯炯，神色潇洒。
此时两人同时看向小风，皆是微怔。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滤心尊者，贵庄如今连凡人小丫鬟都长得如此赏心悦目了，真是令肖某羡慕，近年来肖某收弟子可都是先挑相貌，饶是如此，还是被贵庄比了下去啊。小姑娘，你几岁啊？奉茶几年了？”
见他问自己，小风不慌不忙地答道：“回肖掌门，婢子今年十岁半。今天是第一次奉茶。”
中年男子笑的更甚：“哈哈哈，只有十岁半，滤心你这庄上的真是人才凋零啊，现如今让一个十岁凡人小丫头来奉茶了。”
听他几番讥诮敲打，庄主也并不恼，仍是淡淡的瞧着小风，问道：“你是外院杂役吧？今日为何是你前来奉茶？”
小风想起尹婆说的话，心下不由左右为难。
说起这个内院呢，杂役们全都是有灵根可以修行的，平日里也很清闲。尤其是听说这整整半年，庄主都在后山瀑布“闭关”，内院的侍者们更是没什么事情，除了例行的收集整理稀有灵茶，但是像紫气东来这样的稀有灵茶万年才会出一批，更是让这些侍者们多了许多修炼的时间。今天有艺修者来城镇表演，更是呼啦一下全都跑了去，谁也没料到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的庄主今日突然发出传讯到议事堂说要招待贵客，而这所谓的贵客更是不知何时早已经到了庄上，跟庄主一同从瀑布出来。
现如今，如果小风说了实话，就怕这恶趣味的肖掌门又要嘲笑这白茶山庄平日里的闲散无矩。
转念之间，小风微微一笑答道：“回庄主，今日庄上要招待贵客，内院的姐姐们怕寻常的茶艺让客人心生厌倦，又得知婢子家乡有一种不同的秀茶技巧，特意让婢子来露露脸的。”
听罢她童声童气的回答，庄主眼中一丝狐疑，却不由莞尔一笑道：“哦？本庄主到不知，还有我白茶山庄不知道的秀茶技艺，你表演来看看。”
“是”小风脆生生答道。
说罢，小风先拿出一个小炉子，不慌不忙的将银色水壶中的泉水倒入，架在小盆炭火上开始烧水，将墨玉茶杯一一摆开，然后抬头望向庄主
“庄主，这番演示需要向您借一扇可涂画的屏风，一把扇，一只笔。”
滤芯尊者听罢正要问，却见肖掌门一摆手道：“哈哈，这几样东西正是我儒门常用之物，赠与你便是。”长袖一摆，一道灵光闪现，厅中立刻多出一道屏风，案几上多出一把扇子和一支笔，笔尖上已经蘸好了黑墨。
小风用手指轻碰了碰那只毛笔，笔尖的狼毫之上突然蓝光大盛，随即整只毛笔通体发光，但过了几秒就停了，白茶和滤芯尊者同时目光一亮，对视一眼，却没有多说，只是示意小风继续。
小风站在屏风边，闭目凝思，待到炉中火势渐渐旺起，屋中慢慢有了丝暖意，才微微起舞，缓缓摆动衣裙，行动间看似无意，却像是踏着某种特有的韵律和方位，轻轻柔柔，不紧不慢，口中唱起：“春风起，却吹春雨，春意几点滴。”本来应该是妩媚的词句，却因着她年幼的童声显出几分有趣来。
唱到风字，刚好舞至案几边，拿起小扇，轻轻一推，一阵茶香的暖风扑至厅中另外二人面上，似是真的闻到春意。
唱罢转身拿起笔，在屏风上飞速画出几只娇艳欲滴的桃花。
落笔时，炉中泉水刚刚煮沸，热气蒸腾，咕嘟着泡泡，声音急急，惹人心燥。小风转身旋转舞蹈，舞步急促，在蒸汽掩映中打着转儿舞蹈，一边唱到：“雨水飞，夏雷阵阵，落惊雷。”
转身顺着舞蹈的走势坐在案几前，用木质茶勺舀出茶叶放入茶壶中，执起小炉，将沸水倒入，轻晃茶壶三下，将洗茶的水倒入茶案缝隙中，流向储水暗格。
又重新倒入沸水泡茶。
燥热之气刚刚蒸起满室的白气，小风已经迅速在屏风第二扇面上画好了荷叶连连。
待到躁动之气褪去，小风将微微泡过的茶水倒入杯中，杯中立刻氤氲出一片紫气，小风手中画扇轻摆，吹去沸水的热气。然后竟然静静的坐下开始闭目，整个室内一片静谧，待到片刻后，小风缓缓抬头道：“一层叶，三层凉，好静秋。”然后抬起脚回身貌似无意几笔勾勒，屏风上几篇落叶飘零而下。
做完这一切，小风端起两杯温度刚刚好的茶的托盘走向庄主和滤芯尊者，一一上好茶，才道：“请用茶。”
两人缓缓点头，眼中皆是不显山露水的平静，端起茶慢慢饮下，数息过后，两人皆是微微惊讶的抬头，互视一眼。
庄主缓缓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小风道：“此茶甚好，与往日所饮确有不同。”
滤芯尊者饶有兴趣地看向小风：“何止是茶好，这番秀茶跟跳舞似的，又跳又画。小女娃，为何你只表现了春夏秋，却漏了冬？”
小风乖巧回道：“小风曾经听大人们说过，冬来储冰藏雪，来年才好烹茶，冬日最讲究一个藏字，如今好茶有贵人饮用，正是最好的去处，藏于贵人体，茶道才能得以绵延。”
小风说的头头是道，心下却有些拿不准，这一套秀茶其实完整的版本复杂之极，舞步繁复，词句冗长，绘画精细，而且耗时很长，上一世都是宫装美女表演给父皇看的。
如果全套表演出来，会让人觉得颇为奇怪，一个十岁的小孩舞蹈诗词造诣太过人，于是小风就尽量简化了过程，故意挑了最简单看似蹩脚的词句，丹青之术也只是微微展现，让人觉得只是稍有新意就好，但求无过。
滤芯尊者却突然拍掌大笑：“我虽出身儒门，却不善那诗词歌赋，你这娃娃甚是有趣，我那些洗好辞赋的师兄师弟怕是会很喜欢你，你小小年纪，身上的文气比我当年还要浓厚，刚才你用的那支笔可以测出你的身上的修儒天赋，那笔通体发亮，可见你天赋极高，可有兴趣跟我回青墨门修儒？琴棋书画随你喜欢。”
小风一愣，这儒修她也是有所耳闻，并不是需要有灵根用灵气修炼，而是需要身上有文气，然后从所喜之万物中领悟儒道。然而上一世那些儒家大夫们给自己留下多是刻板迂腐的印象，曾经几次三番用三从四德，从夫从君之论教育她，所以一听便没有什么好感。
心中甚是想问：尊者，不知青墨门是男修多还是女修多呢？能修成大道的女修又有几人，能给予女弟子的资源是否与男弟子一视同仁呢？可还需要学习那俗世的所谓经史典籍？
但是想想自己现在的年纪，只好奶声奶气的回复道：“尊者叔叔，小时候大人们跟我说过，儒家讲究女子无猜便是德，可是小风还是想要自己做主。“
白茶听到她一个十岁的小娃娃强调自己”小时候“，忍不住露出一丝不符合自己形象的笑容，看起来极其像是在憋笑，但很快又换上了该有的淡淡微笑。
滤芯尊者一呆，随即若有所思道：“的确，儒门起源本是入世的法门，确实与道门不同，多是男修，虽然亦有少数女修，但男女地位多受俗世狭隘儒学的影响，却有不同，虽然肖某能向你保证肖某绝不会待你有任何不同，对所有弟子抱有相同的惜才之心，可惜那些个师门长老怕是又要磨我的耳朵了，哎我这狂放性子，其实也不能在儒门尽情得意，有了长生又岂是吾道！看来，与一个小娃娃相比，我竟是仍不能看穿眼前的局面和前路的限制。”说罢，竟然兀自露出忽喜忽悲的神色，陷入忘我的沉思境界。
庄主和小风都没有出声打扰，知道他在儒道上有了小境界的临时领悟。
半晌，滤芯尊者回过神来对庄主一抱拳道：“抱歉，白茶道友。”
小风心下一阵失笑，原来庄主的道号竟然就叫白茶，真是省事儿又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