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季总在下雨。浅草寺的石阶被细雨洇成深灰色，我蹲在隅田川边的便利店屋檐下，看玻璃罐里的蒲公英种子在冷气中悬浮。白色绒毛掠过手机屏幕，模糊了视频里上海外滩的霓虹倒影。
“今天又捡到蒲公英。“我把湿漉漉的绒球贴在镜头前，“这里的蒲公英长着水泥裂缝的灰指甲。“
屏幕那头传来林深翻动标本册的沙沙声。三百二十三天前，我们在这间便利店分别。他留在上海的行李箱里装着晒干的蒲公英，而我带着装满蒲公英种子的玻璃罐远赴东京。那些轻飘飘的白色绒毛在托运途中漏光了，像场无疾而终的初雪。
“我在陆家嘴发现变异品种。“他的镜片反着冷光，手术刀尖挑起半片金属光泽的绒毛，“混凝土里长出的蒲公英，雄蕊进化出纳米级吸盘。“
我望着窗外穿行在雨帘中的西装人群。他们脖颈间缠绕着充电线，像现代人永不脱落的电子脐带。林深的工作室在环球金融中心108层，那里的落地窗能看见浦东机场的跑道，每三分钟就有一架飞机吞吐着携带蒲公英种子的旅客。
便利店微波炉发出蜂鸣时，我的手机突然震动。林深发来高清显微摄影：蒲公英雌蕊的柱头裂片正在分泌荧光黏液，在紫外线下呈现出爱琴海般的靛蓝色。我们曾经在生物实验室用放大镜观察过同样的构造，那时他白大褂的褶皱里还藏着玉兰香。
“要试试吗？“他调整着偏振光的角度，“这种新型花粉能穿透电磁屏障。“
我对着镜头呵出白雾，玻璃罐里的蒲公英突然腾空而起。三百米高空的气流裹挟着便利店微波炉的余温，绒毛穿过钢化玻璃，在陆家嘴的玻璃幕墙间折射出细碎彩虹。林深惊得碰倒了烧杯，液体在标本册上洇开，染蓝了某页夹着的干枯蒲公英。
那晚我梦见自己变成蒲公英种子。钢筋森林的季风穿过地铁通道，把我和无数发光的电子元件卷向平流层。林深的声音从对流层传来，混着波音787引擎的轰鸣：“抓住我的信号塔。“
此刻我站在晴空塔观景台，看浦江两岸的霓虹在雨雾中发酵成琥珀色。手机相册里存着三百二十三张蒲公英标本的照片，每张都标注着精确的经纬度与PM2.5数值。当东京塔的激光束刺破云层时，我忽然看清那些悬浮的绒毛正在重组基因链——雄蕊的吸盘吸附着5G基站的电磁波，雌蕊分泌的荧光液正在重构被雾霾稀释的月光。
林深发来消息说陆家嘴的变异蒲公英开始结籽。我打开保存液中的标本，发现去年他寄来的干枯绒毛竟抽出新生的气生根。这些电子时代的蒲公英不需要土壤，它们的根系缠绕着光纤，在云端数据库里默默交换着光合作用的数据包。
雨停了。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瞬间，有颗蒲公英种子粘在我的睫毛上。我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花粉管萌发的声音，像某种古老而精密的摩斯密码，在混凝土森林的裂缝里，长出新的神经突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