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二次送饭还是跟上午一样,只不过回来的时候多绕了点路。
晚饭过后,便是煎熬的等待。
我左思右想,为什么林妤觉得晚上的收殓我会绷不住。
收殓,是让亲人们最后一次近距离的观察逝者。我满脑子都是一个月前那个冲我笑的爷爷,如今被黄纸遮着脸,我也看不到他现在的模样。
林曦走了过来,说:“哥,你腰撑得住吗?”
我耸了耸肩,回:“没事啊,怎么了?”
“好像,要跪好久。”林曦四处看着,寻找着什么,“爸的小药箱呢,怎么看不到,我去找妈。”
“不用,撑得住。”我挺直了腰板,跟林曦展示着我的腰,“你忘了小时候我每次犯错,爸都让我去客厅跪着吗?”
“还记着呢?”老林靠着主卧的门上。
“没有没有,早忘了,爸,你的教育是对的。”我赶忙解释着。
“逗逗你,真的撑得住?”老林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给我,说,“别让你妈知道,你昨天抽太多了。”
我接过烟,说:“真的。”
时间飞快流逝,收殓仪式在我跟林曦看完一两集电视剧就开始了。
蓝衣老爷爷让我跪在最前面,其次是林曦,然后是老林二叔,玉儿姐叔母......奶奶被扶坐在后面的椅子上。
开棺的那一瞬间,坐在后面的奶奶突然起身,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却被里屋灵堂的人们拦着。
“我就想看他最后一眼。”奶奶扒着门框,对着拉住她的众人说,“我不闹。”
“等一会你肯定能看得到,你先坐那边。”一个不认识的爷爷说,“你们把老奶奶扶回椅子上。”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纵使被五六个人的拉着,奶奶还是一个劲往里面地冲,手也紧紧地扒着门框。
我颤颤巍巍地起身,将她的手从门框握在自己手里,看她没有冲进去的念头,我用双手捧着她的脸,四目对视,说:“听话,我们等一会看爷爷好不好。”
我知道奶奶已经哭不出来了,也知道这不是她闹,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爷爷,过了今晚,以后便是一张照片,一条语音,一段视频。或许这个时候我逐渐明白她的那句话。
奶奶乖乖坐了回去,仪式继续进行着。
我重新跪下,挺直腰板看着灵堂里在发生的一切。
林曦在背后小声说:“哥,你还好吗?”
我撇过头,说:“没事。”
风很大,我面前挂着白布的架子一直乱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老玉过来将它稳住。
或许,老玉也不想这嘈杂的声音打扰他的好兄弟与我们的最后一面。
该进去最后一次近距离观容了,我紧跟前面还在观容的姑姑婶婶们。
我被老玉扶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踏过火盆走进灵堂。
黄纸被取下,我看到了爷爷的模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脸部瘦瘦的爷爷,映入眼帘的是胖胖的脸,脸化着简单几笔的妆,我没有猜错,是那件熟悉的黑大衣。走到一半,前面的人都握了爷爷的手,我也将手伸进冰棺里,想握握爷爷的手。第一感受是冰棺的寒冷,后来,触觉告诉我,我握住了一个冰块,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真的不敢相信那是爷爷的手,因为后面还有老林他们,我便松了手。
出来的我重新跪在垫子上,我承认我哭了,但我在憋着,我在等仪式结束。
我是长子长孙,我不能哭。
他喜欢天天把笑挂在脸上的我,不准我哭鼻子。
我整个人都在颤抖。或许是因为寒风刺骨,或许是因为腰伤,或许是因为我在憋着情绪。但依旧挺直腰板跪着。
结束了。
盖棺。
磕完头便起来。
我很明白我身后的大家已经磕完,但是我不起,他们不能起。
“哥。”妹妹的轻唤。
“夕。”长辈的轻唤。
我慢慢弯下腰,明知道那种程度会让我的腰伤更加严重,但是我只想磕三个响头。
一个。
对不起爷爷,我回来晚了......
两个。
我跟爸他们,会照顾好奶奶......
三个。
我们,来世再见......
三个响头结束,我被老玉扶起,我踉跄地半倒在他的怀里,我摸到了老玉的手。老玉温暖的手让我情绪突破了防线,我顺势将头埋进老玉的怀里,放肆地哭着。
“他的手,他的手,不像他的手。”我断断续续地说着,老玉沉默着轻拍我的后背。压着两天的情绪突然释放,但我很快收起了情绪,我知道还有事情等着我。
“没事,不哭了,不哭了。”老玉用纸巾给我擦拭着眼泪,我变回了那个冷静的自己。如果家里唯一一个开心果情绪也崩了,那就是爷爷最不想看到的。
我进了主卧。长椅上,眼红的二叔安抚着哭泣的叔母。床边,妹妹抱着玉儿姐在哭,老林两眼无光地看着地面。我在找奶奶,主卧没有,去次卧,也没有。我跑出老宅,走到河边,奶奶坐在石阶上,静静看着河发呆。
“等一会是不是还要念经?”我走到她的身边坐下。
“嗯呐。”
“该说的,该聊的,十月份我回来的时候都跟你说过了。”我抬头看了看天空,说,“你刚刚咋就没忍住呢。”
我知道我在明知故问,我太懂奶奶了。
“夕,你爷爷他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变成没几斤重的骨灰,装进小小的骨灰盒里,然后埋进那不见天日的墓地里。”这也是我回来第一次感觉奶奶的声音跟之前不一样了,很微弱。
“没办法,都尽力了。”
奶奶翻了翻口袋,递给我一根烟,说:“我只是舍不得。”
“我知道你舍不得所以才会劝你放下,虽然我知道不可能。”我给奶奶跟自己都点上了烟。
奶奶抽了一口,说:“孩子,我看到你爷爷刚刚那样子,真的心疼。”
“不一样了,脸瘦瘦的,突然就,胖了。”
“对吧,你也感觉不一样。”奶奶又抽了一口,慢慢说着,“以前别人总说你爷爷长得俊,我都以为是打趣,现在他走了,我看着他的照片,突然感觉别人说的挺对,你爷爷确实挺俊。”
她将手机拿了出来,翻开相册,第一张便是几年前我还没远赴外地,给爷爷拍的照片。
“这张现在还留着呢。”我露出微笑,奶奶也笑着继续翻着。
“这张就更早了,那个时候是曦儿刚初一拍的吧。”我看着照片里,爷爷在做饭,我,林钦还有林曦三个人围着他,我用自拍记录了那一刻。
“这是你们结婚四十五周年的吧。”
“这是我二十岁。”
“这是曦儿二十岁。”
“这个是钦二十岁。”
“这个,是?”这一张照片里,是我们三兄妹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床上睡觉的样子,虽然是怼着老照片拍的,但我忘了是不是自己拍的,或许是另外俩。
“这是你爷爷拍的,怕把原相片丢了,就拍在手机里了。你还记不记得,你那个时候还教他用手机拍照?”奶奶笑着说。
“噢噢噢,想起来了。当时真的是手把手教啊,比教曦儿做饭还认真。当然爷爷学的快嘛,曦儿那菜啊,奶奶,真的。”
“真的什么?”在我跟奶奶翻手机相册的工夫,林曦从后面冒了出来,“好啊,哥你自己这两天抽那么多就算了,还拐着奶奶一起抽。”
“我给你哥的。”奶奶笑着拉住林曦的手,曦儿也缓缓蹲下。
“奶奶,我哥是不是又跟你说我坏话了?”林曦夹着嗓子撒娇,我直接翻白眼。
奶奶说:“没有,你哥在跟我一起翻相册。”
“什么相册,加我一个!”
“你咋啥事都要掺和?”
“奶奶~你看看我哥~”
奶奶看着日常拌嘴的兄妹俩,一只手摸着一个人的头,说:“好了好了,一起看。夕,不准凶曦儿。”
“奶奶最好了!”曦儿直接坐到我跟奶奶的中间,差一点把我挤下河。
我敢怒不敢言,谁让这祖宗是家里唯一的女娃。
8
老林告诉我,明天三点半就要起,让我早点睡。
我口头上答应了,回主卧贴了膏药,陪奶奶看着几个姑姑婶婶打麻将。
看着看着,我靠在奶奶的肩膀上睡着了。
凌晨三点多,我被妹妹喊醒。
“才几点?”
“大少爷,三点四十了。”林曦怕我又睡过去,拼命摇着我的头,“开到火葬场要四十分钟,你赶紧的。”
“大小姐,别摇了,头要炸了。”
我拿着我的牙刷牙膏,出去洗漱了。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在吃早饭。
9
我坐在最前面的灵车副驾驶,后排坐着老林,二叔跟四爷爷家的大堂姑。
我透过后视镜看着在放在车后的冰棺,又撇过来,看着后面无数的车灯。我第一次觉得路很长,尤其这条小时候不知道走过多少次的路,这时候微信响了,是妹妹。
“你不是开车吗?”
“我没开,有人在开我的车,好像是个堂叔。”
“???”
“哎呀别在意这些细节,妈让我告诉你,回头去墓园的时候,包括回来,一直到老宅,谁喊你都别回头。”
“为啥?”我承认我不是很迷信,但还是问了妹妹。
“我也想知道啊,妈没说。”
“妈说的,咱俩照做就行。”
我哭笑不得,这傻丫头。
“行。”回复完我将手机锁了屏,将怀中爷爷的遗照紧紧抱住。
爷爷,就让我,还有大家,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夜色笼罩着前路,灵车开到火葬场门口,师傅将我们四个放下,便独自开进去了。
我回头望向后面陆陆续续来的车,闪耀的光照着我,我站原地,我已经不想知道来了多少人,多少车,我甚至都不知道等一会要干什么,或许,真的到了那一步了吧。人们陆陆续续下车,林曦拿着我的挎包走来,问我要不要现在把膏药贴了,我摇了摇头说不用。
除了我们七八个人,其他都先去了工作人员说的“云鹤厅”。我们站在业务大厅门口,等着老林跟徐叔他们弄完手续,林曦跟玉儿姐紧靠着我,叔母紧靠着二叔。
二叔笑着问我:“夕你冷不冷?”
“还行,我感觉她们三个挺冷的。”
“二叔,你看看我哥穿了多少。”林曦打着哆嗦说着。
“我可没让某人把羽绒服换风衣啊。”我做了一个欠揍的表情,林曦直接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直接让我打了个寒颤,“错了错了,妹。”
我手上东西太多,只能祈求林曦将手拿出来,她却一脸无辜地说:“哥哥你在说什么啊?”
三个长辈不禁笑出声来。
这个时候,办理业务的几人从业务大厅走了出来,老林的手里多了个骨灰盒。
外面的几人都默契地不再说话,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去了云鹤厅。
“人都到了吧。”
刚到门口,工作人员问了老林,老林环顾了一周,点点头。
“这是要干什么?”林曦在我身后问道。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但应该是火化前最后一次看爷爷吧。”
林曦没有任何反应,远远看着正中央的白床。
“各位,这是最后一次跟老爷子告别,请大家有序排队绕中央走一圈。”另一个工作人员站在入口处用着不大的嗓音说着,虽然站在门口离他很远,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大家有序地依次排队,当然,除了奶奶。她是两个堂姑搀扶着的,大家怕她会跟几个小时之前的入殓时一样,会闹。我在后面,看着在前面的奶奶,她不再闹,在搀扶下面无表情的走完了全程。
等所有人走完,又来了两个工作人员,将白床推走。
“家属过来吧。”
正在跟几个好久没见的老林好友寒暄的我,被长辈拎鸡仔一样拎到队伍前面。
走进入口,是一段昏暗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很黑的小屋,小屋再往前看,能看到些许火光。
火化室?
印象中上一次看火化,还是曾外祖父走的时候,林曦在老林跟玉儿姐之间只敢探出半个头,我站在老玉的身边,透过右上角的小电视,亲眼看着曾外祖父被推进火化炉里,我不敢看,将头埋进老玉怀里,听着周围的亲戚们哭喊着。
“让着点火啊。”
“哥。”林曦晃了晃我,见我站在原地,她从队伍中间跑来最前面,“哥?”
成功让我将思绪拉回现在。
“你还记不记得,曾外祖父火化的那天,我们是用电视看的全程。”
林曦努力地回忆,说:“好像。”
刚想再跟林曦说些什么,就听到前面的人喊长子长孙到最前面。
我跪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的人陆陆续续地跪下。
那张白床已经推到了中间的火化炉前面。
没有任何复杂的流程,在工作人员的交代下,白床上的人被转移到了火炉的传递上。
“滴。”
火炉门缓缓打开,传送也开始运作。身后开始了哭喊,我默默将口罩戴上鼻梁,再往上扒一点,试图挡住眼睛。
10
等待骨灰的时候,我们来到休息室。
我是最后才出来的,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旁边还有几颗星星,我摸索着口袋,好像没烟了。
“在找这个?”背后伸一只手,拿着我抽了半包的烟。
我笑着接过烟,说:“不愧是我妹。”
“哥,你哭了?”林曦坐到我的身边,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我看到了两道清晰的泪痕。
我清了清嗓子,说:“你不也哭了?”
“不对,妹,我火呢?”
“我又不是你,我不抽烟,更也不会顺人家打火机。”
“不是你...”林曦的几句话给我整得无力反驳。
“算了,我知道哪有。”我猛地起身想去找奶奶,“我的老腰,救命。”
看我痛苦的样子,林曦站起来扶着我:“你慢点,你不要你的腰了?”
奶奶跟两个我熟悉但没什么印象的亲戚坐在等待大厅门口的几张椅子上。
“奶奶,有火吗。”我拉了个椅子坐在她身边。
奶奶露出笑脸,将火递给我,说:“少抽点。”
我自顾自地点上,给身边的林曦呛得不行,如果换做平常,林曦必会给我来一套组合拳。
“这几天你奶奶难得笑这一次啊。”一个亲戚说道。
奶奶从旁边拿了张椅子,让林曦坐在她的另一边。她摸摸林曦的头,又摸摸我的,回道:“看到后辈肯定开心啊。”
林曦傻笑,我也跟着笑。
11
去墓园的路上,天已经蒙蒙亮。
我捧着遗照坐在大巴第一排,我斜躺着将头看向窗外。老林抱着骨灰盒坐在我后面,我用余光看他,他已经闭上眼睛,或许是不愿接受现实,或许是累了。
掏出耳机戴上。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日推你真的...我再也不听日推了...
“夕,你以后没爷爷了。”脑子里突然响起奶奶的话,我掉头看了眼老林怀里的骨灰盒,眼泪止不住地流。我狼狈地只能跟在看爷爷遗体被传送带送进火化炉那时一样,拼命扯自己的口罩,试图挡住眼睛。
我那高高瘦瘦的小老头,上个月还在跟我嘻嘻哈哈,今天怎么就进了那小小的盒子里...
肺癌...真的是肺癌吗...
错了。
真正的死因是我这快七年里接触最多也最熟悉的心脏病。
是的,没错。
他死在了我曾经的医学领域上,可我一点办法没有。
他高血压那些抗压的缓释片都是我在省人医买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前年才去的省人医做的心脏搭桥,那场手术我全程都在,住院期间我跟老林轮流照顾。这些事我们没告诉过别人,因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查出的肺癌,我连林曦都没谈过这件事。肺癌这件事直到今年暑假爷爷突然倒在家里,才被老林告诉家里人。
因为心脏搭桥,他每化疗一次就会比常人更痛苦一次。
而化疗这件事我跟老林争论过很多次。老林不想就这么放弃,我不想爷爷那么痛苦,争论再多也只是我们都不想失去爷爷。爷爷他还没看到我跟林钦娶妻,还没看到林曦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还没去看过心心念念的那片大海。明明说好明年身体好点就去看海的...
越想越多,脑子里还是奶奶那句话。
到了墓园,或许来早了,人家还没开门。
我从大巴下来,林曦给我抵了张纸。
“擦擦吧,你这口罩别要了,全是眼泪跟鼻涕。”
我没接,只不过哭红的眼眶突然透露出一股恶趣味,说:“不行,我要擦你身上。”
“林夕你!”林曦刚准备给我来一拳,看到我又要流出眼泪的样子,“好好好,你等明天的。”
“我都哭成这样了,妹妹还要预约明天的打我计划吗?”
“林夕!”
“错了妹,纸给我吧。”
跟林曦闹腾了一下,我的心情不再那么压抑。
13
进入墓园,左拐直走左拐右拐直走...
这曲折的路就跟爷爷的人生一样。
二叔打着伞,老林捧着骨灰盒,村里老人说人死之后,入土之前不能见阳光。
骨灰盒放入墓碑前面方方正正的空坑里,盒子旁边还放了些爷爷的用品。
合上不再是空坑的那层盖板,工作人员开始用水泥彻底封死盖板。
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跑过来抱着墓碑哭,我没记错的话,她刚刚离好远,还被几个表姨奶搀扶着。
老林跟二叔上前试图拉开,越拉她,她抱得越紧。
林曦看着刚刚点完一根烟的我,说:“哥...”
我走过去,拍拍老林的肩。老林跟二叔默默站起身,给我让出位置。
我蹲下,没有像刚赶回来那样捧着奶奶的脸让她不哭不闹,我半跪着在她耳边楠楠道。
“爷爷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好不好。”
“你这几天都哭成什么样了,我知道你难受,我们不哭了好不好,过阵子再来看他,好不好。”
“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的声音很小,小到或许只有我跟奶奶知道我说了什么,奶奶侧过脸,看到我笑着的脸上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睛,她松开抱着墓碑的手,伸手帮我擦拭着快溢出的眼泪。
“好。”
扶起奶奶,刚将她给那几个表姨奶照顾,我后退了几步,老林就站在我身后,扶住了差点一个踉跄就倒下的我。
“腰又疼了?”
“嗯。”
“曦儿,把你哥扶旁边去。”
林曦小跑过来搀扶着我,站回玉儿姐那边。
“还行吗?”玉儿姐一脸担忧看着我,“你爸药箱在车上没拿下来。”
“能撑一会吧。”
14
回来是走另一条路回来的,说不能走回头路还是什么不能走重复的路。
至于这些,我也无心管了。
我的那辆车是第一辆到的,这条路我太熟悉不过了,这是回老宅的大路口,前面两百米不到的十字路口,沿着乡间小道下去就可以回老宅了,小时候每次都走这里。
我一下车,突然想起那句“谁喊你都别回头”,一阵小跑甩远了后面的人们,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夕。”
我在熟悉的十字路口失了魂一样地伫立在原地,我反复确定那是他的声音。
“爷爷?”
“大胆往前走,别回头。”他还是跟十几年前我怕走夜路一样,温柔的声音充斥着大脑。
“别回头。”
声音越来越小,我没有回头。
一阵风吹过,在这个时候,我明白了永远失去的意思。
“爷爷!再见!”迎着风我笑着大喊着,如同小时候放假快结束要被老林带回城里,跟爷爷告别一样。
“爷爷,再见。”我压抑了三天的情绪终究还是爆发了,眼泪止不住地流。
“爷爷...再见...”我发了疯地哭,直到哭累蹲下呜咽着。
“再也...不见...”
15
接奶奶回城里房子之后,一家人都休息了一天一夜。
我也喜提感冒,在家多待了几天。
身体好了些,我便去看奶奶了。
“有美丽的女士在家不?”
“谁啊?”
“我啊!奶奶。”林曦回应道。
“喊啥,有钥匙你喊啥。”我不紧不慢从口袋里拿出老林给我的钥匙。
林曦默默将门一推,开了,她对我白了一眼:“小丑。”
然后她就进去了。
...不是...不关门的吗?
几年前爷爷没有关门的习惯,被回来的奶奶说了好多次,他都是嘻嘻哈哈糊弄过去,然后第二天帮奶奶整点小家务,但每次都帮倒忙。奶奶说,用我们年轻人的话来讲,真给她气笑了。但奶奶或许忘了,这是爷爷养成的习惯。他以前烙下病根,不能干什么活,基本上家里都是靠奶奶。奶奶早出晚归,他就等啊等啊,等她回家。
我进门。熟悉的画面再次出现在脑海里。
阳台那张摇椅是我和林曦还有林钦三个人用零花钱凑出来的,我们家不存在重男轻女,但富养闺女穷养儿还是有的,大头是林曦出,剩下是我跟林钦平摊。我记得店家买一送一,送了张可以当茶几的小木桌子。
我走到客厅,早已破烂不堪的沙发是我当时第一次教爷爷拍照的地方。他学会第一张拍的奶奶,手机里的那张合照也是那年暑假我们三个人在爷爷奶奶家拍的。洗完澡,捧着西瓜吹空调,林曦说要记录一下,让爷爷奶奶坐沙发上,她坐他们中间,让我跟林钦一左一右在地毯上,至于为什么五个人都是比耶的手势,没记错是他们说要统一手势,就学了我跟林钦,林曦那丫头是想比心来着。
走进厨房我摸着灶台,那是爷爷六十九岁的小生日,我们三个自告奋勇要给他老人家做一顿难忘的生日宴。我记得开始备菜还好好的,到开始烹饪了,林曦跟林钦这俩活宝差点给厨房炸了,说好三个人一起,结果我一个人完成烹饪,他们合力完成了一碗长寿面。没错,林钦煮面,林曦调底汤加煎鸡蛋。好像那天都喝多了,林曦非要表演一段舞蹈,嗯,没错,刚起步,嗯,倒了,没听错,直接瘫地上了,喊都喊不醒。
走到卧室,奶奶在跟林曦聊天。
“我记得,之前我们三在床上跳,给床弄塌了。”我靠着门,指了指床。
“你还好意思提。”林曦没好气地说,“都说了是木板床不是家里那种弹簧床,非要跳。”
“说得你没跳一样。”
“不是你带头的吗?”
“你放屁,林钦提的。”
“少来,林钦怎么可能会提?”
“哟,这么维护你林钦弟弟啊。”
“林钦多乖一孩子,哪像你啊?”
“你要这么喜欢乖的,你找个乖的当你哥。”
“林夕你!”眼见怼不过我,林曦向奶奶撒起了娇,“奶奶你看他。”
对于我跟林曦的日常拌嘴,奶奶已经习以为常。
“看到你们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跟林曦都会以为奶奶会跟以前一样说一句“好啦好啦不要拌嘴啦”。
林曦突然站起身,问:“奶奶,你吃过饭了没,没吃让我哥给你做。”
看到林曦疯狂的眼神暗示,我也往厨房走,边开冰箱便问:“奶奶,你吃过药了吗,没吃等我做完饭喂你吃药,你别空腹吃啊。”
奶奶哈哈笑着,留下我跟林曦面面相觑。
16
“都怪你,非要做什么什么汤。”走进电梯,林曦嘟囔着嘴埋怨我,“那么清淡,奶奶怎么可能吃得下?”
“大姐,她老人家吃的药不能沾辛辣油重的。”我给自己辩解着,转念一想又话锋一转,“是不是你想吃,说!?”
“那也不能那么清淡吧,还有你叫谁大姐?”
“噢,老妹?”
“本姑娘今年十八。”
“嘶,我记得我妹不是二十三吗?”
“林夕你再拆我台试试!”
“错了!啊!林曦!啊!你十八!你永远十八啊!救命啊!弑兄了啊!”地下停车场传出阵阵杀猪声。
回到车上,我老老实实坐在副驾,摸着自己被掐出淤青的胳膊。
林曦瞟了我一眼,说:“安全带。”
我系好安全带继续老老实实坐着。
“想听什么?”
“不知道。”
“那日推吧。”
“嗯。”
我哆嗦着,说:“要不把空调再往上打打呢?”
“有那么冷吗?噢不好意思,开的制冷。”林曦将空调换成制热30,“奶奶空调开了吗,今晚好像会下雪。”
“早就开好了,制热26度,定时关。”
“嗯,我怕你会给奶奶开制冷。”
“你以为我是你啊。”
“回家再收拾你。”
放的这首歌...嗯...难得是能让我跟林曦一起唱着。
17
你听啊冬至的白雪...
你听它掩饰着哽咽...
在没有你的世界...
再没有你的冬眠...
“是不是下雪了。”
“嗯。”
不愧是日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