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光像蜜糖般缓缓流淌，在摄政王府朱红宫墙上洇开一层柔润的光晕。苏落锦垂眸坐在妆奁前，铜镜映出她素白的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裙裾——那袭月白色广袖流仙裙是昨日才裁好的，银丝绣就的锦鲤在衣料上游弋，随着她微微发颤的肩头轻轻摆尾，仿佛下一刻就要跃入现实。
“姑娘，该启程啦！”春桃踮着脚将珍珠步摇别进她发间，清脆的珠串碰撞声里裹着藏不住的雀跃，“御花园的晚樱开得正好，皇后娘娘特意把诗宴设在流芳亭呢！”
苏落锦勉强勾起唇角，广袖不经意扫过妆奁，袖中那枚青铜钥匙冷不丁滑出边缘。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窜上心头，她慌忙按住——自从在苏家祖宅经历那场惊魂夜，这把钥匙便似有了灵性，时常在夜半时分发烫，烫得她锁骨下方的玉佩也跟着隐隐作痛，仿佛两个失散多年的故人，隔着皮肉相互呼唤。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由远及近，苏落锦掀开鲛绡帘子的刹那，鎏金琉璃瓦在阳光下刺得她眯起眼。巍峨宫阙如巨兽盘踞眼前，飞檐上蹲守的瑞兽俯瞰众生，让她忽然想起沉鱼巷老宅梁上的蛛网上，那些同样居高临下的蜘蛛。指尖下意识摸向藏着地图的暗袋，那里还残留着昨夜烛光下图腾的阴影。
流芳亭里早聚满了华服丽影，环佩叮当声中，苏落锦刚迈过门槛，细碎的私语声便如柳絮般扑面而来。她垂首按住剧烈跳动的胸口，绣着金线的裙裾在青砖地上拖出细细的痕，像是蜗牛爬过留下的印记。
“这不是病弱的苏郡主？”尖利的嗤笑刺破空气。穿玫红襦裙的贵女斜倚在雕花栏杆旁，腕间玉镯相撞发出清响，“听说连走路都要人扶着，怎敢来这诗宴出丑？”
苏落锦屈膝行礼时，后颈的碎发扫过耳垂，痒得她险些落下泪来。“承蒙挂念，”她望着对方腕间晃动的翡翠镯子，声音轻得像飘在水面的浮萍，“能一睹娘娘凤仪，便是发着高烧，妾身也要爬着来的。”
这话惊得四周贵女纷纷掩唇，那玫红襦裙的贵女更是涨红了脸，正要发作，忽听得环佩叮咚——皇后在宫女簇拥下款步而来。苏落锦混在人群中行礼，余光瞥见皇后凤冠上的东珠正对着自己，沉甸甸的珠光仿佛要压进眼底。
“今日难得姐妹相聚，”皇后声如黄莺出谷，“便以诗词会友，哪位愿率先展示才学？”
四下顿时陷入死寂，苏落锦攥着裙摆的手心渗出薄汗。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炸开一道灵光，像是有人在混沌中点燃了一盏灯。她想起昨夜翻看过的《诗经》残卷，那些沉睡在记忆深处的句子，此刻竟如活鱼般纷纷跃出水面。
“臣妾不才，”她莲步轻移，裙裾扫过满地落樱，“愿以‘锦鲤跃龙门’为题，恳请娘娘和诸位姐妹指教。”
寂静的花园里，她的声音像是突然坠入深潭的石子：“碧水悠悠映天光，锦鲤摆尾戏荷旁。身藏壮志沉渊底，目向云霄意气扬。逆浪穿波何惧险，腾云破雾志如钢。浮沉未定终有日，一入龙门举世彰。”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风里时，整个流芳亭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苏落锦偷偷抬眼，正对上谢云荀指间轻叩茶盏的动作——那抹玄色身影坐在贵宾席上，本该稳如泰山的茶盏，此刻却在他手下微微倾斜，晕开一圈涟漪。
角落里，身着月白长衫的江时野摇着折扇轻笑，眼底却燃着探究的火苗。他身后的侍从捧着礼盒候着，金丝绣的锦缎在暮色里泛着奇异的光，像是藏着某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直到皇后赞叹的话语响起，四周才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苏落锦恍惚着接过江时野侍从递来的礼盒，指尖触到盒底硬物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回到王府挑灯细看时，那张泛黄的地图正静静躺在绸缎之下，边缘的暗纹与她梦中的图腾严丝合缝，而标注“苏府旧宅”的红点，恰好落在沉鱼巷蜿蜒的纹路尽头。窗外，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里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