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扫把棍子,通体发黑,布满了细密的裂纹,顶端的枝杈早已磨秃,只剩下一截光溜溜的木杆,此刻被王志玲紧紧攥在手里,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她就那样站在东厢房昏暗的光线下,身形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眼神冰冷地锁定在跪地的王建刚身上。
“家法伺候!”
这四个字,像冰雹一样砸在屋里每个人的心头。
王建业和李娟都傻了眼,面面相觑,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
娘这是……动真格的了?
王建业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母亲那张从未有过的铁青面孔,还有那根散发着陈年污垢气息的扫把棍子,心头狂跳,想劝阻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怕,是真的怕了。
眼前的娘,陌生得让他心惊胆战。
李娟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已经吓得浑身筛糠的小叔子,心里既有几分解气,又充满了更深的恐惧。
这要是真打出个好歹来……这个家……
王建刚此刻是真的怕了。
小腿和屁股上火辣辣的疼还在提醒他,娘今天不是在开玩笑。
那根黑黢黢的扫把棍子,在他眼里,比什么都可怕。
他看着母亲那双仿佛要喷出火来的眼睛,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作响。
“娘……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错了?”王志玲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现在知道错了?太晚了!”
她一步步逼近王建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我问你!”王志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愤怒,“你七岁那年,偷了队里分下来的救济粮票,跑去换糖吃,是谁饿着肚子,半夜去给人家赔礼道歉,把家里最后一点口粮拿出去才了事?”
王建刚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
这……这事娘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十岁那年,嫉妒邻居家孩子买了块新手表,偷偷把人家的表扔进了粪坑里,是谁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借遍了亲戚,才凑够钱赔给人家?”
王志玲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原主那些年为了这个孽子所受的委屈、屈辱和辛酸,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与她自身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
“你十三岁,在学校跟人打架,打破了人家的头,医药费、营养费,是谁卖了陪嫁的最后一件银簪子才给你平的事?”
“还有上个月!偷拿同学粮票!这次!故意毁坏人家钢笔还撒谎诬陷!”
她每说一件,王建刚的头就低下一分,身体也缩得更紧。
这些被他刻意遗忘或者以为早已蒙混过关的往事,此刻被母亲一件件翻出来,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你娘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指望你读书明理,光宗耀祖!”王志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那是夹杂着原主记忆深处无尽失望的泪水,“可你呢?你都干了些什么?!”
“惹是生非!谎话连篇!不知感恩!屡教不改!”
“你对得起谁?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对得起我这个含幸茹苦把你拉扯大的老娘?!”
她越说越气,只觉得胸口憋着一股巨大的浊气,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个逆子!这个祸害!
今天,她非要打断他这身劣根性不可!
王志玲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扫把棍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
那根沉重的木棍,在空中划过一道令人心悸的弧线,带着决绝的怒意,朝着王建刚的后背狠狠砸去!
王建业和李娟同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几乎不敢去看。
王建刚也闭紧了眼睛,等待着那剧痛的降临。
然而——
就在那扫把棍子即将落下,距离王建刚的后背只有几寸距离的瞬间!
王志玲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
一股无法抗拒的眩晕感席卷了她。
怒火攻心,加上这具身体本就常年劳累亏空,又经历了连日的奔波和心力交瘁,此刻终于支撑不住。
她高举着扫把棍子的手臂猛地一软,棍子“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而她整个人,就像一截被砍倒的木头,直挺挺地、毫无预兆地向后倒去!
“娘!”
“娘!”
王建业和李娟同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魂飞魄散!
两人手忙脚乱地扑上前去,想要扶住倒下的王志玲。
王建业离得近些,勉强在她后脑勺着地前,用胳膊垫了一下。
李娟也慌忙去搀扶她的身体。
跪在地上的王建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彻底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双目紧闭、人事不省的母亲,脸上的恐惧和疼痛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茫然的空白所取代。
娘……晕倒了?
因为他?
王志玲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呈现出一种吓人的青紫色。
她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娘!娘!您醒醒啊!”王建业抱着母亲的头,声音带着哭腔,手足无措地摇晃着,却不敢用力。
“快!快去找赤脚医生!”李娟到底是比王建业多了几分急智,她推了王建业一把,声音尖利,“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王建业这才如梦初醒,也顾不上地上的王建刚了,慌忙将母亲打横抱起。
但他常年营养不良,力气有限,抱起王志玲显得有些吃力。
“我来背!”王建业一咬牙,将母亲甩到自己背上,踉踉跄跄地就往外冲。
李娟也赶紧跟上,临出门前,她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还傻跪在那里的王建刚,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恐惧。
都是这个惹祸精!
王建业背着母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院子,直奔村东头的赤脚医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