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震动终于止了。
陈无措抹了把脸上的灰,指腹蹭到眉骨处一道血痕,钝痛才跟着漫上来。
王秀兰蹲在他脚边,铁棍在地上敲出细碎的响:这裂缝能过人么?她的指尖抵着墙根那道半指宽的隙缝,火柴光在她瞳孔里晃,像要烧穿这层霉斑斑驳的砖墙。
刘振东的枪口还对着石门,枪管上凝着薄汗。
他突然弯腰,警徽擦过陈无措手背:李文杰说的地道,是不是就这儿?
陈无措没应声。
他盯着墙角被王秀兰扒开的泥皮——那里有行模糊的字迹,像是用指甲划的,若想活命,去找银狐。
墨迹早被潮气泡得发晕,最后一个狐字的尾巴还勾着墙缝里的青苔。
银狐是谁?刘振东的声音沉下来,枪托在掌心转了半圈,周士衡的人?
还是...
沈若溪。陈无措突然开口。
他想起三天前在码头,沈若溪递给他的情报上盖着银狐印章,红泥印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那时候她倚着栏杆笑:这是我在殖民政府当差时的代号,现在嘛——她弹了弹那张纸,算个保命符。
王秀兰的铁棍当地戳在地上:那女人?
前几天还说再合作就烧了山海帮的那位?她嘴角撇着,可手指已经在解腰间的布带,把备用的火柴和刀片往怀里塞。
她要的从来不是烧了谁。陈无措弯腰用铁棍捅了捅裂缝,深处传来空洞的回响,像有人在地下敲鼓。
李文杰临死前的血沫子突然涌进他喉咙——那双手抓得他生疼,地道......周士衡的货......现在想来,那货怕不是短管猎枪,是更见不得光的东西。
刘振东把枪插回腰间,警服前襟沾着石粉:去不去?他问得直接,喉结动了动,我爹的案子,我娘的药钱,都在周士衡那堆破纸里。
陈无措摸了摸怀里的碎纸片,箭头末端的半道线硌着心口。
他抬头时,王秀兰已经把铁棍别在背后,袖口露出半截刀鞘;刘振东的警帽压得低低的,帽檐阴影里,眼睛亮得像淬了火。
走。他说,声音撞在石壁上,惊起几只蝙蝠。
地道比想象中窄。
陈无措弓着背往前挪,霉味呛得人想咳嗽。
王秀兰在后面拽他裤脚:停。她的火柴照亮头顶一道砖缝,里面塞着截铜线,有人刚走过。
刘振东的呼吸扫过他后颈:周士衡的人?
更像......陈无措捏起铜线,金属表面还带着体温,自己人。
等钻出地道时,天已经擦黑。
王秀兰先探出脑袋,铁棍在巷口扫了个圈,这才招手:安全。他们猫着腰穿过三条横街,拐进条飘着鱼腥味的巷子——沈若溪的藏身处就在这里,二楼阁楼,窗台上摆着盆枯叶的绿萝。
陈无措敲了三下门,停两秒,再敲两下。
门开的瞬间,他差点被茶香呛到。
沈若溪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青花瓷杯,杯沿还沾着半枚口红印:陈先生这是——她扫过王秀兰沾泥的裤脚,刘振东皱巴巴的警服,从老鼠洞钻出来的?
周士衡的黑曜行动,需要你的情报网。陈无措直接往屋里走,踩得木楼板吱呀响。
桌上摊着张星洲地图,红笔圈着码头仓库区,和他们在密室看到的黑板标记一模一样。
沈若溪放下杯子,指甲在地图上敲出脆响:我帮你,陈无措。她忽然凑近,香水味裹着茶香涌过来,但你得保证,等周士衡倒了,我的人能安全撤出星洲。
刘振东的手按在枪套上:你图什么?
图活过这个冬天。沈若溪扯了扯领口,露出锁骨处一道淡疤,周士衡清理旧部时,我替他埋过七个人。
现在他要做的事......她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红圈,比埋人狠十倍。
交易定在次日清晨,码头3号仓库。
沈若溪给他们准备了批南洋香料,装在桐油桶里——桶底夹层塞着微型相机。
王秀兰蹲在地上敲桶盖,抬头时鼻尖沾着香灰:这味儿能盖过枪油?
周士衡的人只查货,不查人。沈若溪把假发套扔给刘振东,你扮货郎,太正经的警服会扎眼。
陈无措系着靛蓝围裙,手里的秤杆压得低低的。
仓库里堆满藤条箱,搬运工的号子混着海浪声涌进来。
他眼角瞥见两个穿黑西装的人晃过,袖口露出枪柄——和密室里短管猎枪的纹路一样。
陈老板。沙哑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陈无措转身,看见个戴金丝眼镜的瘦子,手里捏着张南洋商报,货验过了,跟样品一样。
他刚要说话,仓库突然安静下来。
搬运工的号子断了,海浪声像被人掐了喉咙。
陈无措的后颈窜起凉意——这是他在山海帮学的第一课:太静的场子,准有刀子藏在暗处。
跑!他大喊一声,拽着王秀兰往货堆后躲。
枪声几乎同时炸响,木箱迸出木屑,王秀兰的铁棍挥出去,砸中个冲过来的黑西装。
刘振东的警帽飞了,他抄起秤砣砸向窗口,玻璃碎渣混着子弹落下来。
沈若溪的枪比他们都快。
她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房梁上,枪响时裙摆扫过灰尘,三个黑西装相继倒下。
陈无措看见她手腕翻转,枪柄砸在最后一人后颈,动作利落得像切菜:早说过周士衡的耳朵灵,我在茶里下了迷药,够他们睡半小时。
可半小时不够。
当黑色轿车的引擎声碾过码头时,陈无措正扶着王秀兰往巷口跑。
她左肩渗着血,铁棍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开成小红花。
轿车在他们五米外刹住,车窗缓缓摇下。
周士衡的脸在阴影里,嘴角勾着笑:陈先生,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你以为找个过时的情报员就能翻牌?
刘振东的枪指向他,手抖得厉害:张子谦呢?
缩在你裤裆里不敢见人?
张子谦?周士衡笑出了声,他早成了黑曜行动的第一块砖。他抬手,车后三辆卡车亮起车灯,刺眼的白光里,端枪的人从车斗里站起来,枪口全部对准陈无措他们。
陈无措把王秀兰往巷子里推,自己挡在最前面。
沈若溪站在他右侧,枪还冒着烟,可她的眼神——他突然想起密室里那张1937年的照片,程恢的眼睛也是这样,藏着团烧不透的火。
分散!他吼了一嗓子,王秀兰的铁棍已经砸向旁边的竹筐,碎竹片溅得满街都是。
刘振东拽着沈若溪往另一个方向跑,枪声追着他们的影子炸响。
陈无措猫腰钻进个卖鱼的棚子,腥气混着血味涌进鼻腔。
他摸了摸怀里的碎纸片,箭头末端的线终于连上了——那是周士衡的喉管,他要亲手掐断。
背后传来脚步声,他握紧怀里的刀片。
月光从棚顶漏下来,照见地上一道湿痕——是王秀兰的血,还在往巷口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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