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
连续三天的阴雨让四夷馆的茅厕变成了灾难现场——排水不畅,秽物漫溢,整个后院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味。各国质子怨声载道,连带着对我的态度也恶劣起来。
“韩公子不是精通天文地理吗?怎么连个茅厕都修不好?”公子负刍捂着鼻子嘲讽道。
燕丹倒是客气些,但眼神里也带着揶揄:“韩兄,你那客星预言若是应验,我等自然心服口服。只是眼下这污秽之事......”
我盯着积水横流的茅厕,突然有了主意。
“诸位若信得过我,明日此时,还大家一个干净如新的茅厕。”
公子负刍哈哈大笑:“就凭你?”
“就凭我。”我平静地说,“不过需要些材料和帮手。”
邹衍饶有兴趣地问:“韩公子需要什么?”
“陶管、石灰、细沙,还有......”我顿了顿,“一个会烧陶的工匠。”
当天下午,我画了张简易的排水系统设计图,让阿芷去找李管事要材料。没想到李管事一听要改造茅厕,头摇得像拨浪鼓:“使不得使不得!四夷馆的一砖一瓦都需上报少府,擅自改动要掉脑袋的!”
我塞给他一把刀币:“只是疏通,不算改动。”
李管事摸着胡子犹豫半晌,终于松口:“材料可以给,但工匠得你们自己找。”
夜幕降临,我正对着图纸发愁,忽然听见窗外有轻微的响动。推开窗一看,魏国公子澜站在雨里,衣袍已经湿了大半。
“听说你要修茅厕?”他开门见山。
我挑眉:“公子也有兴趣?”
“我认识一个陶匠。”他淡淡道,“不过有条件。”
“什么条件?”
“修好之后,教我那套节粮之法。”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成交。”
陶匠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姓公输。一听说是改造茅厕,眼睛顿时亮了:“老朽早就说这四夷馆的茅厕设计有问题!水往低处流,可秦国工匠非要把坑挖得一边高一边低......”
我惊讶地发现,这老头居然懂得基本的流体力学原理!
在公输陶匠的帮助下,我们连夜赶制了一批带斜度的陶管,用石灰和细沙做了简易水泥,重新铺设了排水系统。最妙的是,老头还设计了一个蓄水装置——雨天时屋顶的雨水会被收集起来,用于冲洗沟渠。
公子澜全程没说话,但干活异常卖力,完全不像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
天蒙蒙亮时,新系统终于完工。公输陶匠拉了下绳子,蓄水桶的闸门打开,清水哗啦啦冲过陶管,将秽物冲得干干净净。
“神了!”老头拍腿大笑,“公子这法子妙啊!”
我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看向公子澜:“怎么样?”
他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还行。”
公输陶匠走后,公子澜忽然问:“你从哪学的这些?”
“书上看的。”我随口敷衍。
“哪本书?”他紧追不舍,“《考工记》里可没这些。”
我心中一惊。这家伙居然连《考工记》都读过?
“家师秘传。”我转移话题,“公子答应我的事......”
他沉默片刻,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为什么秦国突然要各国派质子吗?”
我摇头。
“因为他们要打仗了。”公子澜的声音冷得像冰,“但不是对外,而是对内。”
“什么意思?“
“秦昭王老了,太子柱和安国君争位。各国质子,不过是人质筹码。”他盯着我的眼睛,“而你,韩公子容,是最特殊的一个。”
我心跳加速:“为什么?”
“因为你母亲。“
雨声忽然变大,敲打在屋顶上像无数细密的鼓点。我正要追问,外面突然传来阿芷的惊呼:“公子!快来看!那颗星!”
我们冲出门,只见夜空中云层散开,那颗多出的亮星正如玉坠预示的那样,缓缓移向北斗天权星,而且光芒正在减弱!
“三天期限到了......”我喃喃道。
公子澜的表情变得复杂:“你真的能预知天象。”
就在这时,院门被猛地推开,李管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韩公子!吕先生急请!粮价......粮价暴跌了!”
吕不韦的商行灯火通明,伙计们跑进跑出,个个面色慌张。
见到我,吕不韦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公子真神人也!三日之期未到,粮价已跌去三成!”
我故作镇定:“先生过奖。不过是些粗浅的推算罢了。”
他把我拉进内室,屏退左右:“明人不说暗话。公子究竟如何预知的?”
我决定赌一把:“先生可听说过市场饱和?”
吕不韦的眼睛眯了起来:“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粮价暴涨必会催生囤积,囤积过多必然导致供大于求。”我直视他的眼睛,“再加上这几日阴雨连绵,新粮即将上市......价格不跌才怪。”
他沉默良久,忽然大笑:“妙!妙啊!”
笑完,他神色一正:“公子可愿与我合作?”
“合作什么?“
“做一笔大买卖。”吕不韦压低声音,“秦国即将对义渠用兵,粮草军需的采购权......”
我心头一震。义渠是秦国西北的游牧民族,一直骚扰边境。如果秦国真要打义渠,那各国质子确实可能被当作谈判筹码!
“先生为何选我?”
“因为公子懂这些。”他指了指桌上那堆写满数字的竹简,“而且公子是韩国人,与秦国贵族没有利益纠葛。”
我忽然明白了他的算盘——他想利用我的“预言”能力操控市场,但又怕被秦国权贵吞掉,所以需要一个有身份却没实权的合作伙伴。
“利润怎么分?”
“七三分。”
“五五。”
他咬牙:“六四,不能再多了!”
“成交。”
离开吕氏商行时,天已经亮了。公子澜居然还在门口等我。
“谈成了?”他问。
我点点头:“你早就知道吕不韦会找我?”
“猜的。”他递给我一块布巾擦脸,“你昨天那套节粮之法,明眼人都看得出价值。”
我忽然想起他之前的话:“关于我母亲,你还知道什么?”
公子澜的表情变得复杂:“回四夷馆再说。”
公子澜的房间比我的还简陋,除了一张床榻和书案,几乎空无一物。
他从暗格里取出一卷竹简:“自己看吧。”
竹简上的内容让我血液凝固——这是一份二十年前的秦国密档,记载了周王室女史郑氏携“天机图”叛逃的事件。
“你母亲不是普通的女史。”公子澜低声道,“她是周王室最后一位掌握甘石星经全本的人。”
甘石星经?我猛然想起历史课本上的内容——甘德和石申是战国著名天文学家,他们的著作合称《甘石星经》,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星表之一。
“所以那颗多出的亮星......”
“《甘石星经》记载的秘星,每七十六年出现一次。”公子澜盯着我,“你母亲带走了最关键的部分,秦国找了她二十年。”
我下意识摸向怀中的玉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他冷笑,“秦国把你弄来,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质子交换,而是为了你母亲留下的东西。”
窗外,那颗神秘的亮星已经完全消失在天权星附近。而我的处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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