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来。空白的面孔上缓缓浮现出五官,赫然是陈玉卿生前的模样。它抬起手臂,指向县衙方向,纸做的嘴唇蠕动着:
"大人...饿了啊..."
刘乐的梦境里总是下着雨。
他站在县衙后院的古井边,水面映出的却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个穿青衫的书生,正在井底仰头看他。书生的头发如水草般飘荡,嘴角那颗朱砂痣红得刺目。
"陈...玉卿?"刘乐想后退,却发现双脚生了根似的扎在井沿。
井底书生突然咧嘴一笑,黑黄的牙齿间渗出污血。他举起肿胀的手,指向刘乐纸化的左臂。那截本该是纸扎的手臂,此刻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字迹,细看是《论语·为政》篇: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
字迹在皮肤上游动,如同被看不见的手书写。当写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时,每个字的笔画突然渗出血珠,在纸化手臂上汇成条小溪,滴入井中。
井水瞬间沸腾。无数苍白的手臂破水而出,每只手掌心都睁着只血红的眼睛。刘乐想叫,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最靠近他的那只手突然张开,掌心眼睛的瞳孔里,映出个戴乌纱帽的背影。
"大...人..."井底传来陈玉卿扭曲的声音,"您...饿了吗..."
刘乐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中衣。窗外,血月正挂在老槐树梢。他下意识摸向左臂——纸质皮肤上的《论语》字迹清晰可辨,最后一句"众星共之"的"之"字还在缓缓渗血。
"醒了?"李玄的声音从窗边传来。老道正在研究那两块铜镜残片,月光下镜面泛着诡异的青光。
刘乐张嘴想说话,却咳出几片湿漉漉的黑发。他惊恐地看着这些发丝在掌心蠕动,如同活物般缠上手指。
"子时三刻将至。"李玄头也不抬地递来张黄符,"把头发包起来,那是亡魂的'信'。"
年轻捕快刚接过黄符,窗棂突然剧烈震动。薄薄的窗纸上,缓缓浮现出几行血字:
「乙卯年间墨未干
朱衣使者血做砚
谁人井边磨刀响
大人堂上吃心肝」
字迹歪斜如垂死挣扎的人所书,每一笔都带着颤动的尾锋。更诡异的是,随着刘乐读完全诗,血字开始融化,如同被高温炙烤的蜡油般滴落。血珠在窗台上重新汇聚,凝成个模糊的图案——是枚倒悬的官印!
"二十年前的冤案..."李玄突然将两块铜镜残片拼在一起,对准月光。镜面折射出的光斑在墙上形成井口的形状,隐约可见井底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刘乐凑近查看,左臂突然自行伸长,纸质的手指插入光斑中。刹那间,他眼前闪过破碎的画面:井底沉着具白骨,森森指骨间握着支金钗;戴斗笠的人正在往井中倾倒黑狗血;某个穿官袍的背影在贡院墙上写血字...
"啊!"年轻捕快惨叫一声缩回手。纸质指尖已经焦黑,散发出腐肉燃烧的恶臭。李玄急忙用朱砂画了个"封"字按在他腕部,纸化才没有继续蔓延。
老道凝视着镜中影像,脸色越来越凝重:"这不是普通的报仇,是场持续二十年的祭祀..."他翻转镜面,让刘乐看背面的鲤鱼纹饰,"两条鱼,一阴一阳,代表生死交替。"
窗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两人冲到窗前,只见院中站着个浑身湿透的书生,正是陈玉卿!他的青衫上爬满水藻,脖颈处七枚铜钱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最骇人的是,他双手捧着自己的头颅,头颅的嘴巴正一张一合地念着那首血诗。
"亡魂显形..."李玄迅速在窗棂贴了张符纸,"血月当空,阴阳界限最薄弱时。"
陈玉卿的头颅突然转向窗口,腐烂的眼球直勾勾"盯"着刘乐:"捕头大人...您收了我的状纸...为何不升堂..."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卷湿透的纸,展开后竟是张人皮,上面用血写着诉状!
刘乐浑身发抖。他确实在三日前收到过匿名诉状,告发县令贪腐,当时只当是恶作剧随手扔了。没想到...
人皮诉状突然自燃,绿色火焰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字。李玄一眼认出最上方那个——正是二十年前溺亡的王涣之!火焰熄灭时,陈玉卿的身影已经消散,只在地上留下滩腥臭的黑水。
老道正要开窗查看,刘乐突然抓住他的手臂:"道长...我的左臂...能感觉到..."
纸化的手臂自动展开,像张薄纸般贴在地面。皮下墨字疯狂游动,最后组成个箭头指向县衙方向。与此同时,纸质皮肤上浮现出新的画面:某间密室的墙上挂满人皮,每张皮上都画着符咒...
"砰!"
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衙役跌进来,喉咙处插着半截毛笔:"道...道长...县令大人...他...他在吃..."话未说完便断了气,瞳孔扩散前仍死死盯着县衙方向。
李玄翻过尸体,掀开官服后襟——后心处赫然插着根桃木钉,与陈玉卿心口那根一模一样!钉尾系着褪色的红绳,绳上挂着个小木牌,写着"乙卯年贡院丁字号"。
"贡院的考房编号..."老道的声音干涩得可怕,"二十年前王涣之监考的那间。"
刘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不再是黑发,而是几片锋利的鱼鳞。鳞片上沾着黑血,排列成箭头的形状指向窗外。两人顺着方向望去,血月下的县衙屋顶上,赫然站着个戴乌纱帽的身影!
那人手中提着盏白灯笼,灯光映出他嘴角延伸至耳根的伤口——像是被人强行撕开过嘴巴。他缓缓抬起手,袖中滑出卷竹简,展开后竟是张完整的人皮,上面刺着《孝经》全文。
"县令...大人?"刘乐声音发颤。纸质左臂突然不受控制地伸长,如同匹白练射向屋顶。乌纱帽身影不躲不闪,只是咧嘴一笑——口腔里没有舌头,只有个蠕动的、长满倒刺的黑色肉瘤!
"啪!"
李玄及时斩断刘乐伸出的纸臂。断落的纸质部分在空中自燃,灰烬组成四个大字:
「井中有钥」
乌纱帽身影突然抛下那卷人皮。皮质卷轴在空中展开,竟变成张巨大的、带着头发的人脸,朝窗户扑来!李玄急念金光咒,人脸在接触窗棂的瞬间化为血雨。
血雨中,县衙屋顶的身影已经消失。只剩那盏白灯笼悬在半空,灯罩上缓缓渗出七个血字:
「子时三刻井边见」
灯笼突然炸裂,无数纸灰飘落。每片灰烬上都印着个微小的"冤"字,落地后竟自行燃烧,将整个院落照得如同白昼。火光中,刘乐发现自己吐出的鱼鳞不知何时已排列成井的形状,中央浮着把精致的钥匙图形——与李玄怀中的鱼钥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合..."老道摸出鱼钥,发现鲤鱼的双眼正在渗血,"有人在引导我们重走二十年前的路。"
刘乐突然捂住心口。他的纸质左臂完全变成了黑色,皮肤下浮现出完整的《孝经》文字。最可怕的是,这些字迹正在他的血肉中游走,如同无数小虫向心脏位置汇集。
"道...长..."年轻捕快跪倒在地,"我听见...井底有人在念...我的名字..."
李玄扶起他时,触手一片冰凉。刘乐的体温正在迅速流失,皮肤浮现出溺死者特有的惨白。更诡异的是,他的瞳孔变成了鱼类的竖瞳,脖颈两侧隐约可见鳃状的裂痕!
"水鬼标记..."老道咬破手指,在刘乐眉心画了道血符,"我们得赶在子时前找到那口井。"
话音刚落,院墙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透过门缝看去,一队纸人正抬着顶猩红的轿子经过。轿帘掀开的刹那,露出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正是已经死去的陈玉卿!他穿着新娘的大红嫁衣,脖颈处缠着七根红绳,每根绳上都穿着枚铜钱。
纸人队伍突然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