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一天,李若兰上完第三节课,回到办公室。
邻桌的满小雪,指着她办公桌上的信,笑着调侃:“快看信吧!你的曲大公子又给你来信了。他的爱,真执着,感天动地。要不,你就收了他吧。”
李若兰瞪了她一眼:“收你个头。”
说完,她拿起信,看向寄信地址:竹园冶金机械备件厂子弟校。
满小雪说的没错,这信是曲阳写来的。
曲阳是李若兰的大学同学。人长得又高又瘦,斯斯文文,白白净净,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一看就是一个公子哥。
曲阳的父亲是竹园备件厂的厂长,母亲是厂医院的科室主任。他在家里是最小的,他上面有三个姐姐。
所以,家里人特别惯着他,曲阳养成了一副公子哥的做派。用李若兰的话说,他就是一个奶油小生。
曲阳第一天去大学报到,是他父亲开车送他去的。
他下车后,第一眼就看见操场上的李若兰。只这一眼,曲阳就把李若兰与众不同的气质,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坎上。
从此,他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李若兰。
曲阳向李若兰表白了多次,可李若兰都委婉地拒绝了他。
李若兰在椅子上坐下来,打开信:
想念的若兰:你好!
车站一别,已经两个多月了。火车开走的那一刻,我的心也被你带走了,留下一具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度日如年。
若兰,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给你增添烦恼,只想和你说说话,化解一下我无尽的思念。
没事的时候,我就坐在办公桌前,想你给学生上课的样子:明眸流转,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娓娓道来。
你的学生一定很崇拜你,你的教学成绩一定是最好的。
我猜想,听你的课,一定是一种享受。我真的好想听听你的课,可惜我没有这样的机会。
若兰,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你的白马王子,请来信告诉我一声。让我也分享你的快乐,你的幸福。
今生能够遇见你真好,能够爱上你更好。我的爱不需要你回应,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只要在心里,默默地喜欢你就足够了。
就此停笔,不打扰你啦。
遥祝: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曲阳敬上
1984.8.27夜
李若兰看完信,把信折好,又装回信封里。
她心情有些沉重,这是毕业后,曲阳给她来的第五封信了。
曲阳这份炽热的爱,让她感动,让她有些于心不忍,可她又无能为力。
满小雪在一旁说:“曲阳这么执着,真是令人感动。如果有男人这么追我,我肯定答应他。”
李若兰:“爱情不是同情,婚姻不能将就。如果真的接受曲阳的爱,不仅害了我自己,也害了曲阳。”
满小雪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不跟你说了,我第四节有课,上课去了。”
说完,她站起身,拿着教案和教材,向外面走去。
陶丽娟听完李若兰和满小雪的对话,心中特别同情曲阳,觉得他爱得太可怜了。
她扭头看向李若兰:“若兰,曲阳给你来了这么多封信,你也不回他,挺可怜的。要不然,你给他回一封信吧。”
李若兰觉得陶丽娟说的有道理,给曲阳回信,既安慰一下他,又让他彻底死心,不再对她抱有幻想。
于是,李若兰找出信纸,拿起笔,开始给曲阳写回信。
李若兰写了一个开头,就写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该怎样跟曲阳说。说深了,怕伤曲阳的心;说浅了,怕曲阳误会她。
干脆,什么都不说。让冷漠和时间,一起去冲淡曲阳炽热的爱。
几年之后,曲阳就会忘了她,找到一个爱他的姑娘。
想到这里,李若兰把写了开头的信纸撕下来,团成纸团,扔到纸篓里。
陶丽娟见状,问她:“怎么不写了?”
李若兰:“不知道写什么,不给他回信了,他愿意写就让他写去吧。”
李若兰把信纸本收起来,拿起红笔,开始批改作业。
夜很深了。
女教师宿舍,早已熄灯,大家进入甜蜜的梦乡,只有李若兰还没入睡,她的脑海里,闪现着她与曲阳过往的点点滴滴……
那是今年的春天,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曲阳把李若兰约到校园西侧的丁香树林中。
那时,丁香花开得正盛,浓郁的花香,弥漫在美妙的月色里,沁人心脾。
曲阳站在丁香树下,鼓足勇气,再次向李若兰表白他的心意。
李若兰震惊过后,婉言拒绝了曲阳。
曲阳伤心极了,他低着头,一言不发,蔫头巴脑地站在丁香树下,那样子,落寞极了!
李若兰有些于心不忍,没有立即离开,陪着曲阳站在那里。
站了一会儿,李若兰忽然想起去年春天,也是丁香花盛开的季节,她收到一张没有署名的纸条,约她晚上八点钟去校园西侧的丁香树林里见面。
当时,李若兰把纸条拿给满小雪和陶丽娟看,她俩都主张李若兰去赴约。
可李若兰不同意,她认为,男生想要和女生约会,却不留他的姓名,没有诚意。这样的男生,肯定没有担当。
李若兰最终没有去赴约,她怕被男生缠上,耽误她学习。
今天,看到曲阳把她约到丁香花树下,她忽然觉得,去年约她的应该就是曲阳。
她想了想,低声问曲阳:“曲阳,如果我没猜错,去年的春天,你给我写了一张没有署名的纸条,约我到这里见面。”
曲阳没想到,李若兰会提起这件事,他没说话,只是尴尬地点点头。
李若兰问:“你为什么没有署名呢?”
曲阳抬起头,凝视着李若兰:“如果我署名,你会去吗?”
李若兰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她不好意思说出“不会去”三个字,她要给曲阳留点面子和尊严。
曲阳说:“你知道吗?那一晚,我在树林的凉亭里坐了一夜。”
李若兰低头不语。
曲阳:“再有两个月,我们就毕业了。也许,我们这一辈子都不能再见面了。所以,我鼓足勇气向你表白,即使知道你会绝拒我,但我也不后悔。”
李若兰向曲阳深鞠一躬:“曲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曲阳赶紧制止她:“别这样,喜欢你,是我的事,跟你没关,你不用自责。”
曲阳的表白,尽管遭到李若兰的拒绝,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喜欢李若兰。
八十年代,师范类专科大学都是二年制。李若兰读了二年的大学,曲阳默默地喜欢了她二年。
李若兰又想起毕业前夕的那个夜晚……
曲阳约李若兰去学院门口的饭店,给她饯行,李若兰答应曲阳去赴约。
她对曲阳有些内疚,曲阳的一片真情,她无以回报。
毕业在即,她就陪曲阳好好吃顿饭,曲阳怎么高兴就怎么来吧,也许,他们今生就此别过了。
这是曲阳第一次单独和李若兰吃饭,他特别高兴。知道李若兰能喝酒,他从父亲的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
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曲阳说:“若兰,我跟我爸说一声,让他把你留在备件厂子弟校。你知道,子弟校的工资要比地方学校高很多,教学压力也没有地方学校大。”
“你放心,我不求你的任何回报,我们的关系永远是大学同学而已。我唯一的私心,就是想和你在同一个单位,天天能看见你就行。”
八十年代,“三线厂矿”子弟校的福利待遇特别好,对于师范院校的毕业生来说,能去“三线厂矿”子弟校工作,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竹园备件厂子弟校,对李若兰还是蛮有诱惑力的。不过,李若兰更清楚,她给不了曲阳感情,就不能接受曲阳的馈赠。不然,她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李若兰诚恳地说:“曲阳,谢谢你的好意!你说的对,留在备件厂子弟校,要比我回到岚城的县城高中好很多。”
“可是,我父母供我上学不容易,毕业了,我要回到父母身边,方便以后照顾他们。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不知好歹。”
曲阳知道,这是李若兰的托词。李若兰肯定在担心她什么都回报不了他,她不想欠他的。
一想到他和李若兰从此再也见不到面了,他伤心得低下头,不再说话。
李若兰很心疼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沉默了一会儿,李若兰心情沉重地说:“曲阳,你对我的一片真情,我这辈子无以回报,我只能对不起你了。”
曲阳抬起头,诚恳地说:“若兰,我不求你的任何回报,只想和你一起共事。我不知道,以后再也看不到你的日子,该怎样过下去……”
曲阳心中一酸,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伤心得低下头,双手捂着脸,抽噎起来。
看见曲阳哭了,李若兰的心中也不是滋味,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沉默了一会儿,李若兰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曲阳。
曲阳有些不好意思,接过纸巾,擦擦眼泪:“让你见笑了。”
李若兰:“别这样想,我理解你。可惜的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只能看着你痛苦,是我对不起你。”
曲阳苦涩一笑:“你也别这样想,我们是有缘无分。”
两个人一直喝到很晚才回学校。
当李若兰、满小雪、陶丽娟三人告别母校,离开竹园时,曲阳开父亲的吉普车,送她们三个人去火车站,为她们送别。
列车开走的那一刻,曲阳泪流满面……
李若兰翻了一个身,又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