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求见,说要呈昨日抄的《商君书·垦令》。
嬴政将竹简推到案边,望着殿门处渐显的青衫身影,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在邯郸街头饿晕时,是个卖炊饼的老妇塞给他半块饼,说:小公子,活着比什么都强。那时他以为活着是自己的事,此刻才懂,这天下的活着,原是黔首和王,一起撑着的。
夜风卷起案上的简册,一页《竹书纪年》飘落在地,上面赫然写着:禹立四十五年,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丧毕,益让帝位于启,启遂即天子之位。可背面,不知何时被人用朱笔批注了一行小字:然《孟子》曰,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民之所归,即天命所归。
嬴政手中拿着玉爵,正准备喝酒,突然听到殿外宫人倒抽冷气的惊呼。
他停住动作,见扶苏也在侧耳听殿门的动静。
原来啊,那道从秦王政二十六年就挂在天上的双幕,这会儿泛起了金色的波纹,就好像往深潭里扔了石子一样。
青灰色的天幕上,慢慢出现了扶苏的身影。
“天幕又显灵啦!”
“长公子在天上说话呢!”
惊呼声顺着宫墙传出去,没一会儿,咸阳宫内外的人都抬头看着那光幕。
扶苏站在那,就好像站在云端,他的青衫被一股看不见的风掀起一角。
下面是好多好多仰起的脸:有拿着武器的卫兵、提着篮子的厨师、抱着竹简的博士,还有翻墙挤在宫墙外的老百姓,就连卖炊饼的老妇人都踮着脚,竹筐里的炊饼滚到地上,她都顾不上捡。
扶苏说:
“今天,我想跟大伙说件事儿。啥叫权力?”
天幕边上出现了古代的画面:燧人氏钻木取火,教老百姓吃熟食;神农尝百草,分辨五谷。
接着是尧把位子让给舜,舜亲自在历山种地,在雷泽捕鱼,在河滨做陶器,他走到哪儿,老百姓就跟到哪儿。
扶苏又说:
“燧人氏的火种不是靠血脉传下来的,是因为他教老百姓怎么活下去;舜帝的皇位也不是靠血脉得到的,是因为他能跟老百姓同甘共苦。”
说着,画面变成了商汤讨伐夏桀的场景——鸣条之战的时候,夏朝的老百姓敲着瓦罐唱:
“这个太阳啥时候灭亡啊,我宁愿跟你一起死!”
而商汤的军队经过的时候,老百姓拿着吃的喝的欢迎他们,说:
“等着我们的君主来,君主来了我们就有好日子过啦!”
扶苏接着说:
“商汤取代夏朝,不是因为商族的血脉高贵,是因为夏桀不管老百姓,商汤顺着老百姓的心意。”
画面又换到了牧野,周武王的战车压过朝歌的夕阳。
“纣王挖出比干的心,把箕子关起来,可老百姓扶着老人、带着孩子,愿意给周朝的军队带路——这才是权力的源头。”
人群里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咸阳街头卖豆浆的老妇人突然抹了把眼睛,说:
“当年我在邯郸给小秦王半块炊饼,他后来成了始皇帝……难道就是这个道理?”
她身边的年轻老百姓攥紧了粗布短衣服,说:
“我爹给修阿房宫的民夫送水,被监工抽了三十鞭,还说‘老百姓贱得像草’——可今天长公子说,草也能撑住天?”
“说得好啊,顺着老百姓心意的人才能得天下!”
这时候,一声冷笑从人群高处传来。
原来是六国遗贵的车停在街中间,项梁扶着车前面的横木站着,他黑色的衣服上绣着褪色的楚国花纹。
项梁说:
“长公子,你知道吗?当年周公平定三监之乱、分封诸侯,靠的是姬姓的血脉;我们大楚庄王称霸中原,靠的是芈氏的子孙。
要是照你说的,那些扛锄头的、编草席的也能当王,这天下不就乱套了吗?”
扶苏看了项梁一眼,又把目光转向秦国宗亲那边,说:
“乱的从来不是老百姓,是那些觉得自己血脉高贵的人。当年大禹把位子传给伯益,可老百姓只找启;启建立夏朝后,他儿子太康没德行,有穷氏的后羿夺了夏朝的天下,可因为他不关心老百姓,最后还是亡了——血脉能保一时,保不了一世。”
说着,他一抬手,天幕上出现一行红色的小字:“老百姓归向谁,天命就归向谁。”这正是嬴政桌子上那本《竹书纪年》里的批注。
宣室殿里,嬴政用手指抵着桌子,眼睛亮闪闪的。
李斯站在殿旁边,本来攥着的玉笏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手指轻轻摸着胡子——这正是他当年在兰陵学宫跟荀卿讨论“王制”的时候,最想听的话。
“你太放肆了!”公子将闾从宗亲队伍里冲出来,腰间的玉玦撞得叮当响。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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