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波里科,正如世人所评价的那般,是一座被黄金与契约统治的商业之都,它是艾斯兰世界财富汇聚的顶点,却也是贫瘠与绝望滋生的深渊。
与明华古国保障基本民生的理念不同,贪婪魔王的统治信条残酷而直接: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在这座黄金牢笼里,没有价值的灵魂连呼吸都是奢侈。
如果说作为首都的奥雷提亚是繁华的代表,那么,克雷奥内,就是契约奴隶之城,债务者之地。
克雷奥内区,契约奴隶的聚集地,债务者的炼狱,破败的街道上,行人如织,却都戴着无形的枷锁——他们脖颈间若隐若现的黄金烙印,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那是债务契约的具象化,每一个光点,都是一笔债务。
狭窄的巷弄里,佝偻着背的老者正用枯枝般的手指数着铜板;酒馆门口,衣着暴露的少女颈间烙印格外鲜红;就连玩耍的孩童,手腕上都缠着标价用的丝带,这里的一切都可以明码标价——尊严、自由、甚至灵魂。
城门口,两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走来。左侧的男人背着巨大的鸢形盾,铠甲早已卸下,露出布满伤痕的结实臂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坚毅——正是圣骑士莱恩,右侧的战士背负着骇人的双刃战斧,左脸那道狰狞的狼爪伤疤格外醒目,正是狂战士雷克斯。
莱恩低头展开手中皱巴巴的纸条,又抬头看了看城门上的标记,确认般地对雷克斯点了点头,“是这里,姜说,叛乱军的大本营就在这里。”
“先进城吧。”雷克斯深吸一口气,硫磺与腐朽的气息灌入鼻腔。他下意识伸手握了握斧柄,迈开沉重的步伐踏入城门。
克雷奥内,恩波里科为数不多的,没有城门卫检查物品的城市,或者说,满城都是奴隶,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生存依赖被夺,无奈陷入贫困的人。
当生存都成为奢望时,谁还会在乎你携带了什么违禁品呢?
街道两旁的景象让莱恩的眉头深深皱起。那些佝偻着背的身影,拖着沉重的步伐在石板路上挪动,眼中早已熄灭了对生活的热忱,无论是满脸皱纹的老人,还是本应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们的眼神都同样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在机械地执行着命令。
粗布麻衣下露出的皮肤布满淤青,褴褛的衣衫在寒风中飘动,整个街区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就像一潭死水,连挣扎的涟漪都不曾泛起。
莱恩和雷克斯的身影在这片灰暗的海洋中显得格外突兀,圣骑士挺拔如松的站姿,战士如刀削般锐利的目光,以及两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坚定与自信,都与周遭麻木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偶尔有路人抬头,浑浊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短暂停留,但很快,这些“奴隶”又低下头去,继续拖着脚镣般完成他们被分配的工作——搬运石块、清扫街道、或是推着装满矿石的破旧推车,那些短暂投来的视线中,连一丝好奇的光芒都没有,就像被驯化的牲畜,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莱恩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发出咔咔的声响,“这群人……”他低沉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简直就像活着的尸体。”他轻声说着,右手无意识地抚上胸前的圣徽。
他的目光扫过街道上那些麻木的身影,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握紧盾牌的指节微微发白,心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这些被债务压垮的灵魂,真的还能燃起反抗的火焰吗?
“莱恩,既然已经认同了队长,那么就按照她的计划试试吧。”雷克斯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粗糙的大手在他肩甲上重重一拍,战士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道狰狞的伤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嗯。”莱恩闷声应道,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但心中的忧虑并没有消散,反而更重了。
十天前,按照姜明月的计划,他们先是尝试一起突围,当计划失败时,那个总是带着明媚笑容的勇者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宣布执行另一个计划——
由身为勇者的姜明月断后,以勇者主动投降为条件,换他们离开。
然后艾莉娅和珈影、露娜、希尔芙四女同行,前往利西斯特,去那里联系国王军的将军们。
而莱恩、雷克斯两人同行,前往克雷奥内,寻找叛乱军。
罗兰则是自己独行,前往福诺斯,联系那里的地下教会总部,说服他们在叛乱军和王国军起义反抗魔王后,作为医者参与进来。
但是看着克雷奥内的街景,莱恩此时有些心烦意乱,圣骑士的信念第一次产生了动摇,这可是地上魔国啊,凭这些佝偻的背影、麻木的眼神,还有脖颈上若隐若现的黄金枷锁,如同一群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的人,真的能反抗的了那群穷凶极恶的魔王军吗?
“莱恩,莱恩。”雷克斯粗糙的大手拽住发愣的圣骑士,再次拍了拍他的肩,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却真诚的笑容:“既然队长那个不靠谱的断后计划都能成功,那么我们为什么不相信一下她这个勉强说的过去的叛乱军计划呢?”
“嗯,谢谢。”莱恩道了声谢,又沉默下去,不过这次他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飘动的云朵,心绪慢慢平静下来,雷克斯说得对,既然当初大家都反对的断后计划,她都能执行下来,那么这个看上去有些合理的,煽动叛乱军的计划为什么不能成功呢?
两人转向一条相对繁华的街道,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的脚步同时一滞。所谓的“繁华”,不过是更多行尸走肉聚集的场所,商贩们机械地叫卖着劣质商品,顾客们木然地数着手中寥寥几枚铜币,就连街角演奏的流浪艺人,琴声里都透着令人窒息的麻木。
街角处,一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拖着疲惫的步伐走来,他身上的粗布麻衣已经被汗水浸透,脖颈处的黄金枷锁在暮色中泛着微弱的光,就在经过一处破损的路面时,他的脚尖突然绊到凸起的石板,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重重摔倒在地。
“砰”的一声闷响在街道上格外清晰,可来来往往的行人却连脚步都未曾停顿,他们麻木地绕开倒地的身影,甚至刻意拉开距离,仿佛那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块会传染瘟疫的腐肉,有人甚至加快了脚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
莱恩的右手已经下意识伸出,圣骑士的本能让他就要迈步上前,就在这时,雷克斯布满老茧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莱恩皱眉看向同伴,眼中带着不解与责备,“为什么?”
雷克斯的面容如同岩石般冷硬,他压低声音:“姜专门交代过,在这里,不要随便散播自己的善心,尤其是你和我。”
刚才他也打算上去扶人来着,但是莱恩的动作让他想起了姜明月的交代,于是他拦下了莱恩,两人就这样站在街边静静的看着那个趴在地上的男人。
过了近十分钟后,那个摔倒的男人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具被遗弃的破旧玩偶,突然,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挣脱母亲的手,朝男人跑去,他刚迈出两步,就被父亲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拽回。
“你是疯了吗?”母亲的声音尖锐刺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她蹲下身用力摇晃着孩子的肩膀,“教过你多少次,不要去帮别人,我们好不容易才让你不用背负枷锁,你去帮了他,万一他把枷锁转移到你身上怎么办!?”
“可是,妈妈,那个叔叔趴了很长时间了,应该不是假的吧。”小男孩仰起脏兮兮的小脸,眼中还带着天真的困惑。
“闭嘴。”父亲粗暴地打断他,拽着孩子的手腕就往巷子里拖,男孩踉跄着被拉走,还不时回头张望。
而在一旁观看了整个过程的莱恩和雷克斯面面相觑。
“枷锁转移吗?”莱恩低声呢喃道。
“不知道。”雷克斯摇摇头,脸上的伤疤在阴影中显得更加狰狞。“先看看吧。”
随着时间过去,那个男人依旧在那趴着,一个身着粗布外衣的年轻人快步走向倒地的男人,他脖颈处没有枷锁的痕迹,动作中还带着外乡人特有的活力。
就在年轻人触碰到倒地男子的瞬间,异变陡生!那看似虚弱无力的男人突然暴起,枯瘦如爪的手指死死扣住年轻人的手腕,更骇人的是,男人脖颈上若隐若现的透明枷锁突然泛起诡异的金光,而年轻人干净的脖颈上竟凭空浮现出一道枷锁的轮廓!
这一幕让莱恩两人的瞳孔骤然收缩,怪不得姜明月不让两人随便发善心,这里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魁梧的身影如旋风般冲来,一只手抓住了年轻人的衣领,另一只手握拳轰在中年男人面门上,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把他砸飞了出去,而那枷锁的转移,也即刻停止,全部飞回了中年男人的身上。
“我是卡洛,你没事吧。”魁梧青年松开揪着年轻人衣领的手,声音浑厚如闷雷,他裸露的手臂上布满新旧交错的伤疤,肌肉线条如同钢铁浇筑。
“我,我没事,谢谢你。”年轻人惊魂未定的拍着胸口,一脸的后怕。“刚才那是戴枷者?”
“是的。”卡洛浓眉下的眼睛警惕地扫过街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来看望我的亲戚,结果,结果我的亲戚已经被戴枷者害死了。”年轻人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声音哽咽的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泪水。“所以,所以我才在这里转悠,想着看看这里的环境。”
卡洛宽厚的手掌轻拍着他的后背,粗糙的嗓音难得柔和:“都会过去的……”年轻人哭泣了有一会后,方才缓了过来,慌乱的不知道该放在哪。
“小心!”
莱恩的暴喝划破空气,圣骑士腰间的储物袋银光一闪,一面精钢小圆盾呼啸着破空而来。
“嗯?”听到莱恩的声音,卡洛本能地侧身。
却见年轻人原本颤抖的手指突然稳如磐石,一柄泛着幽绿色荧光的匕首从袖中滑出,刀刃上蒸腾着腐臭的雾气。
“去死吧。”
年轻人脸上的泪痕未干,嘴角却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匕首裹挟着腥臭的绿雾狠狠的刺向卡洛的心窝……
此时莱恩掷出的小圆盾精准拦截,却在接触的瞬间发出“嗤嗤”的腐蚀声,精钢打造的盾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短短几秒就化为一滩冒着气泡的腐水。
但这短暂的阻滞已经足够,卡洛砂锅大的拳头带着破风声轰出,年轻人的面门顿时凹陷下去,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飞出数米,重重砸在街角的垃圾堆里。
“特么的竟然是想领赏金的刺客。”卡洛甩了甩手上的血渍,朝莱恩二人露出爽朗的笑容,“兄弟,谢了。”
“你叫卡洛?”莱恩看着他的脸,木然问道。
“对,我就是卡洛,卡洛就是我。”魁梧汉子大笑着拍了拍胸膛,却在距离两人一米多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
圣骑士沉默片刻,突然大步上前伸出手。
卡洛,姜明月在作战计划中提到的破枷者,叛乱军的主要领袖,废契盟的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