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攀在黑暗中数着自己的心跳。
自从接收器显示相干度跌破67%，整个世界仿佛被撕开了一道裂缝。此刻，他正蜷缩在通风管道交叉处的检修舱里，指尖的荧光照亮了腕表上的数字——凌晨3:17，系统休眠最深沉的时刻。
管道内壁的牙齿状摄像头全部转向左侧通道，像向日葵追逐不存在的阳光。
王攀顺着它们注视的方向爬去，金属接缝处渗出的冷凝水打湿了膝盖，在转过第七个弯道时，他闻到了不同于消毒剂的气味——是真正的食物香气，混合着电路板过热的焦味。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这是个被遗忘的设备间，中央矗立着老式空气循环机的巨大叶轮，此刻叶轮被改造成了餐桌，上面摆着半块真正的面包，旁边是用电阻丝加热的罐头，更惊人的是墙上的显示屏，正在同时播放着七个不同区域的监控画面。
“你也是HS系列的？”
王攀猛地转身，看见阴影里坐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她左眼戴着改装过的目镜，镜片上流动着数据流，右手握着把用餐刀改造的螺丝刀，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脖颈处，皮肤下隐约透出和王攀同样的荧光。
“我...我是HS-7042-485。”王攀下意识报出母亲后颈的编号。
女孩笑了，目镜闪过一串绿色代码。“那是你母亲的终身编号。”她敲了敲自己的颈动脉，皮下立刻浮现出发光的“HS-7059-491”，“我猜你应该是HS-7059-492。”
王攀的指尖突然剧烈发光，女孩快步上前捂住他的手：“别紧张，这会触发纳米剂报警。”她取下目镜戴到王攀脸上，“看看你真正的编号。”
透过镜片，王攀看到自己右手掌心浮现出立体投影：HS-7059-492-A7，后面跟着更小的一行字：量子纠缠实验组，第139代，记忆抗性变体。
“我叫孟欣。”女孩掰了块面包给他，“你父亲是不是也总把食物摆成奇怪的结构？”
面包在舌头上化开的瞬间，王攀尝到了从未体验过的味道，带着微小气孔的不完美口感，麦香里混杂着些许焦苦。“这是...违禁品？”
“这是真实。”孟欣敲了敲罐头，“我从送餐机器人身上拆的定位器，能算出垃圾运输路线，这些都在厨余处理站捡的——理论上我们吃下的每口标准餐，都经过二十二次循环提纯。”
王攀想起肉块里的管状结构，胃部一阵抽搐。
孟欣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的相干度跌破阈值了？”她指向他虹膜上闪烁的银环，“紫色表示记忆抑制失效。”
墙上的某个监控画面突然闪烁，孟欣迅速切换目镜模式：“送餐机器人提前出发了。”画面里，三个方形机器人正偏离既定路线，朝居住环边缘移动，王攀认出那是通往地狱城的方向。
“它们每周这个时间都会去黑墙。”孟欣调出地图，上面布满了红色轨迹线，“但今天走的是新路线。”她递给王攀一个改装过的电子表，“帮我记录时间节点，我要黑进它们的导航系统。”
王攀看着她拆开机器人外壳，将数据线接入某个芯片接口，显示屏上跳出无数代码，当进度条达到100%时，孟欣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看这个。”她放大一组数据包，王攀看到自己每天吃的标准餐成分表，在常规条目下方，还有隐藏的二级列表：
记忆载体提取物：0.3g
情感基质浓缩液：0.2g
HS系列标记蛋白：0.1g
“他们在回收什么？”王攀的声音发颤。
孟欣没有回答，只是调出另一个文件，那是段被加密的监控录像，显示着天堂养老院的某个白色房间。穿银白制服的老人被固定在椅子上，后颈接口连着管子，某种透明液体正被缓缓抽出，老人抬头看向镜头的瞬间，王攀认出了那是邻居林爷爷——上周刚被送走的林爷爷，现在他的左眼已经变成了纯黑的机械体。
“记忆提纯车间。”孟欣关闭视频，“所有进入天堂养老院的人，最后都会变成标准餐的添加剂。”
王攀的电子表突然发出警报，相干度数值疯狂跳动，最终停在66.5%。
与此同时，所有监控画面同时切换成市政厅的红色徽标。
“被发现了。”孟欣迅速拔出数据线，“他们暂时定位不到这里，但...”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远处传来金属扭曲的呻吟声，像是某种巨型生物正在苏醒。
王攀趴在地上，耳朵贴紧管道壁，有规律的低频震动从下方传来，每间隔37秒一次，每次持续4秒。“是中央循环系统启动了。”
“不可能！”孟欣调出建筑结构图，“循环系统应该在居住环外围，但这个震源...”她的手指停在图上一个空白区域，“来自市政厅正下方。”
地图上那个本应是地基的位置，标注着“Phase 7核心区”。
王攀突然想起父亲总爱说的那个词——“构象熵”。当时他以为那只是父亲作为结构工程师的专业术语，现在却觉得这个词在舌尖发烫，像块烧红的金属。
孟欣从工具堆里翻出个金属球：“带着这个，下次见面告诉我它在你房间的振动频率。”球体表面布满纳米级凹槽，在荧光下呈现虹彩色泽，“这是量子谐振器，我父亲最后的发明。”
管道深处传来机械爪滑过金属的声音，孟欣一把推开王攀：“从B-7通道走，那里有纳米剂屏蔽层。”她塞给他一块数据芯片，“植入你卫生间的接收器，能看到真实监控。”
王攀想说什么，但孟欣已经关上了伪装成管壁的暗门，在黑暗彻底吞没视线前，他看到她嘴唇动了动，口型分明是：“别相信任何会动的东西。”
回程比想象中艰难。
王攀的荧光手指在接近居住区时逐渐暗淡，最后不得不摸黑爬行，当他终于撬开自己房间的通风口盖板时，控制中枢正用异常甜腻的声音重复：“检测到未成年人夜间活动异常，请立即服用镇静剂。”
床头柜上摆着新换的注射器，液体呈现出诡异的粉紫色。
王攀假装吞咽药片，实则将它们藏进了谐振器的凹槽里，数据芯片插入接收器后，卫生间的镜子变成了显示屏，上面是九个不断刷新的监控画面。
其中一个画面让他血液凝固——三个穿防护服的人正站在他的床前，其中一人手持的扫描仪直接对准了他藏全家福的衣柜。
但当他们打开柜门时，照片上的图像已经变成了标准宣传照：微笑的父母中间站着个陌生的孩子。
“记忆净化完成。”防护服胸前的显示屏跳出文字，“HS-7059-492-A7实验继续。”
王攀紧握着量子谐振器，发现球体内部的虹彩正在形成某种图案，当他转动到某个特定角度时，那些微光突然组成了一行字：
构象熵决定记忆的真实重量。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完美，王攀数着远处市政厅的红色脉冲光，突然意识到那闪烁的频率与管道里的震动完全同步。
在第三次脉冲时，量子谐振器在他掌心轻微震动，像是遥远的时空中，有颗同样孤独的心脏正在跳动。
突然，王攀眼前一黑，软软的倒了下去，量子谐振器从掌心滑落，滚到了一个推门而入的白大褂脚边，白大褂捡起量子谐振器在手里掂了掂，“应激测试结束，评级为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