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五味浮生录 > 第一章 魂归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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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厨陆氏蘅,心怀叵测,以毒物‘牵机’构陷慧贵妃,罪证确凿,念其陆家世代事厨,功过相抵,赐……白绫三尺,即刻执行,钦此!”

内侍监那把惯于捧高踩低、此刻却尖利如冰锥的嗓音,划破了尚食局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陆蘅的耳膜,扎进她的五脏六腑。她猛地抬头,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仿佛都在扭曲旋转,雕梁画栋变成了狰狞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要将她吞噬。

视线艰难地穿过一张张或惊惧、或怜悯、或幸灾乐祸、或麻木不仁的脸,最终定格在高悬于大殿正上方的那块“尚食局”金匾上。那三个由翰林院大学士亲笔题写的、曾经象征着荣耀与技艺的字,此刻在宫灯摇曳的光影下,竟显得如此冰冷、陌生,透着一股令人齿寒的嘲讽。

白绫三尺……即刻执行……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是她,陆蘅,凭着陆家世代相传、对食材毒性异乎寻常的敏锐嗅觉,以及那口祖传青铜甗的奇异示警(靠近毒物时会微微发烫),第一个察觉到慧贵妃日常食用的“冰糖玉露甜羹”中,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掺入了微量的南疆奇毒——“牵机”。此毒无色无味,入喉清甜,却能在不知不觉中侵蚀心脉,日积月累,便可致人于死地,且事后极难查验。

发现此事后,她不敢有丝毫怠慢,第一时间避开众人,秘密禀报了尚食局的掌印刘女官。刘女官当时脸色煞白,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一定会将此事彻查到底,揪出幕后黑手,还她一个公道,并嘱咐她切勿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她信了。她信了这个平日里对她颇为照拂、时常提点她的顶头上司。她以为凭借陆家在宫中的声望和自己一身清白,定能水落石出。

可谁曾想,仅仅一夜之间,风云突变!

她呈上去的、用青铜甗煮沸后析出微量毒素沉淀的羹汤样本,不翼而飞。刘女官矢口否认收到过任何样本,反而当着总管太监和闻讯赶来的内廷司官员的面,声泪俱下地指控她陆蘅,因慧贵妃前几日曾当众斥责她炖的“百鸟朝凤汤”滋味稍逊、火候欠佳,便一直怀恨在心,挟私报复,欲下毒谋害贵妃!

而那些平日里与她称姐道妹、时常向她请教烹饪诀窍、甚至在她生病时送来过点心的宫厨们,此刻一个个都成了锯嘴的葫芦,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与她素不相识。更有甚者,竟也跟着附和几句,说什么早就觉得陆蘅平日里仗着技艺高超有些目中无人云云。

大殿中央,慧贵妃最信任的贴身大宫女春桃,正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嗓子都哑了。她指着地上几片由内侍卫从陆蘅住所“搜出”的、据说是碾碎毒物“牵机”所用的贝壳粉末(陆蘅认得,那是她用来给名贵瓷器抛光的材料!),字字泣血,句句诛心,控诉着她的“蛇蝎心肠”、“忘恩负义”。

人证物证“俱全”。

陆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疯狂上窜,瞬间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棉絮,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冤屈、所有的愤怒,都堵在胸口,化作无声的呐喊。

那些曾经对她笑脸相迎、阿谀奉承的嘴脸,此刻都变得模糊而狰狞。那些曾经赞叹她巧手慧心的眼神,此刻都化作了淬了毒的冰棱,或是避之不及的冷漠,齐刷刷地射向她,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她终于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一个从她发现毒物那一刻起,就已经悄然布下的、天衣无缝的杀局。刘女官、大宫女春桃、那些沉默或附和的同僚……甚至可能,还有更高层的人在背后操纵。他们早已串通一气,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而她陆蘅,不过是那只被精心选中、用来顶罪的、最合适不过的羔羊。

可是,为什么?

陆家三代为御厨,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从未有过任何差池。她的祖父曾得先皇御赐“厨圣”匾额,父亲更是凭借一道“开水白菜”名动京华。她陆蘅自幼耳濡目染,继承了家族的天赋与技艺,十五岁入宫,十八岁便因复原了失传的《山家清供》中的数道名菜而得到太后赏识,破格提拔为御厨,成为尚食局数百年来最年轻的女御厨。多少王公贵戚、皇亲国戚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甚至连邻国使臣来访,都点名要品尝她做的“东坡肉”和“佛跳墙”。

她自问从未恃才傲物,也从未参与过任何宫闱倾轧、派系争斗,一心只扑在钻研厨艺、传承家学上。究竟是谁,非要置她于死地?仅仅是因为慧贵妃的一句斥责?这根本说不通!宫中比她资历深、权力大、更碍眼的人多的是!

难道……难道真的和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有关?

父亲去世前,曾将她叫到病榻前,颤抖着将那口刻着“天厨”徽记的青铜甗交到她手中,反复叮嘱:“蘅儿,此甗乃我陆家至宝,更关乎天下味觉之根本,切记,善用之,慎藏之,绝不可落入心术不正之人之手……”

父亲还说,陆家祖传的《天厨食经》并非仅仅是一本食谱,其中更记载了利用青铜甗沟通天地五行、调和阴阳、甚至……辨识人心的秘法。只是年代久远,诸多玄妙之处连父亲自己也未能完全参透。

难道是有人觊觎陆家的食经和这口神秘的青铜甗?所以才设下此局,要先除掉她这个唯一的继承人?

思绪纷乱如麻,电光火石间闪过无数念头,却抓不住一丝头绪。而现实,已经不容她再细想。

两个膀大腰圆、面色铁青的老嬷嬷已经狞笑着上前,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架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肩胛骨捏碎。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了汗臭和廉价脂粉的味道扑面而来。

白绫,那条象征着皇恩浩荡、“体面”赴死的惨白色绸缎,由一个面白无须的小太监颤巍巍地捧着,送到了她的面前。那冰冷的丝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光泽,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吐着信子,等待着缠上她的脖颈,绞断她的呼吸,终结她这短暂而冤屈的一生。

不!她不能死!

她才二十岁!她还没有为父母报仇(她一直怀疑父母当年的意外落水并非偶然),还没有将陆家厨艺发扬光大,还没有参透青铜甗的全部秘密!她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不能让陆家的百年清誉蒙上这不白之冤!

一股强大的求生本能,如同火山般在她看似纤弱的身体里轰然爆发!

“我没有下毒!我是冤枉的!”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趁着两个嬷嬷被她突然的爆发惊得微微一愣的瞬间,她猛地矮身,用肩膀狠狠撞开其中一人的钳制,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大殿外那片象征着自由的、幽深的黑暗冲去!

“拦住她!”

“反了!反了!快抓住这个罪妇!”

身后传来总管太监气急败坏的尖叫,以及侍卫们盔甲碰撞、靴子踩踏地面的杂乱声响。

陆蘅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叫嚣:逃!逃出去!逃离这座金碧辉煌却处处透着死亡气息的牢笼!只要逃出宫去,找到父亲生前结交的那些忠义之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夜色如墨,宫墙高耸。失去了方向的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幽深曲折、如同迷宫般的宫巷里狂奔。冷风灌入喉咙,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心脏狂跳得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脚步声、兵器出鞘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慌不择路之下,她一头冲进了一片久已荒废、杂草丛生的御花园。这里假山嶙峋,怪石林立,枯枝败叶在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突然,脚下似乎踢到了一个圆滚滚、覆盖着青苔的硬物。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眼前骤然一空,失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她紧紧包裹。

“噗通!”

一声闷响,伴随着刺骨的冰冷,瞬间淹没了她的口鼻,也吞噬了她最后一声绝望的呼喊。

是井!一口废弃的枯井!

冰冷、粘稠、带着腐烂气息的井水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耳、眼,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井壁上滑腻的青苔摩擦着她的脸颊和手臂,带来一阵黏湿而令人作呕的恶寒。她拼命地向上挣扎,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感觉身体如同被无数水鬼拖拽着,不断下沉,下沉……

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殆尽,窒息的痛苦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灼烧着她的胸腔。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难道,这就是她的结局吗?带着天大的冤屈,背负着弑君的罪名,最终葬身在这口肮脏、冰冷、不见天日的枯井之中?

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父亲,母亲,女儿不孝……未能光耀门楣,反累家族蒙羞……

那口青铜甗……它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何会招来杀身之祸……

最后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最终定格在井口上方那一方窄小的、被高高的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冰冷而死寂的夜空。

然后,彻底熄灭。

……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剧烈的窒息感如同梦魇般再次攫住了她!

“咳……咳咳!”

陆蘅猛地弹坐起来,弓着身子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带着尘埃味道的空气,仿佛要将刚才失去的氧气全部补回来。心脏在胸腔里如同被重锤敲击,咚咚作响,几乎要震裂耳膜。全身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缺氧而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冷汗,湿漉漉地贴在额头和后背,带来一阵阵寒意。

她……还活着?

不是应该沉在冰冷的井底,被污泥和黑暗吞噬吗?

她茫然地抬起头,大口喘息着,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

没有想象中的井壁,没有刺骨的井水,没有滑腻的青苔,更没有那一方令人绝望的方形夜空。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甚至可以说是怪异的地方。

房间逼仄狭小,一眼就能望到头。墙壁是那种毫无生气的惨白色,有些地方的墙皮微微卷起、剥落,露出底下暗灰色的、粗糙的底子,像是一张张饱经风霜却又麻木不仁的脸。

头顶上,悬挂着一个会发出强烈白光的圆形“灯”,光线刺眼,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将这个简陋的房间照得一览无余,连角落里堆积的灰尘都无所遁形。这与宫中温暖柔和的烛火或灯笼光芒截然不同。

身下是一张极其狭窄的“床”,铺着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破洞的粗布床单,硬邦邦的,硌得她骨头生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有灰尘的霉味,有劣质清洁剂的刺鼻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持续不断的、低沉而嘈杂的轰鸣声,像是无数钢铁巨兽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咆哮,震得窗户玻璃都微微发颤。这声音让她感到莫名的烦躁和不安。

这里是哪里?阴曹地府?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不是应该青面獠牙、阴风惨惨吗?还是说……这又是某个更深的、让她永世不得翻身的幻境?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立刻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袭来。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酸软无力,仿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手腕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自己纤细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腕上,赫然缠着一圈肮脏发黄的纱布。纱布的边缘,隐约渗透出暗红色的血迹。而透过纱布的缝隙,可以窥见底下皮肉翻卷、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伤口!

这不是她的手!

陆蘅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的手,虽然常年与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打交道,但得益于陆家秘传的保养膏和她自己的精心呵护,十指纤纤,肤如凝脂,指节分明而有力。因为常年练习精妙刀工,指腹和虎口处会带着一层薄薄的、均匀的茧子,那是属于厨师的骄傲印记。

而眼前这双手,瘦弱得可怜,皮肤苍白干涩,指甲边缘甚至还残留着一些洗不掉的污垢。更别提手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了!这分明是一双饱受摧残、属于底层劳苦之人的手!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如同开闸泄洪般,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入了她的脑海!无数陌生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像走马灯一样飞速旋转、交织、碰撞……

“陆蘅……”

一个同样的名字,却承载着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也叫陆蘅,二十岁。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为一场意外事故双双去世,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个年迈多病的奶奶。因为家境贫寒,高中毕业后就辍学了,一直在一家名叫“老味道”的连锁中餐馆后厨打杂,洗碗、摘菜、拖地……什么脏活累活都干。

她的性格与前世的陆蘅截然相反,懦弱、自卑、沉默寡言,在餐馆里经常受到老员工的欺负和排挤,却从不敢反抗。

几天前,她无意中撞见后厨领班将一桶散发着恶臭的、明显是回收来的废弃油脂(地沟油)倒入炒菜用的大油锅中,还威胁其他帮厨不准声张。善良而胆小的她,内心挣扎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用自己攒了几个月才买的二手“智能手机”,匿名向市里的食品安全部门发送了一封举报邮件。

然而,她的举报邮件石沉大海,反而很快被餐厅的经理得知了此事(她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经理将她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顿辱骂,обвиняяеевклеветеинанесенииущербарепутацииресторана,азатемзлобноуволилее,невыплативникопейкизарплат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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