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风裹着细沙,把星象院的运货车队吹成了移动的剪影。东方不亮趴在第三辆马车的粮袋上,正用枯枝在车板画猪圈平面图,忽听得前头传来金属相撞的脆响——修复会的黑袍人从山道两侧的槐树影里蹿出,规镜符文在掌心聚成冷蓝色的光蝶。
“靠,”他打了个哈欠,“师叔掐着饭点来劫道,不愧是当年能算出甜汤熬糊时间的主儿。”话未落音,车顶突然砸下三道符文光刃,擦着他发梢削断了车辕。拉车的老马受惊嘶鸣,车尾押送月魄晶的食盒晃了晃,里头装着北斗真人特意准备的“护晶甜汤”——说是甜汤,实则熬得比浆糊还稠,里头掺着七十二味星象草药,专门克规镜符文。
东方不亮趁机滚下车,躲在车轮后偷瞄:修复会弟子呈北斗阵型包围车队,为首的黑袍人广袖翻飞,袖口补丁上的甜汤焦痕在月光下格外清晰——正是沈垣。此刻他正握着规镜天枢笔,笔尖在虚空中划出星轨,目标直指藏在食盒夹层的月魄晶。
“照夜!护晶!”北斗真人的扫帚从头顶掠过,卷起的气浪掀飞了东方不亮的草绳发带。他摸着光溜溜的额头叹气,突然瞥见沈垣的笔尖轨迹出现半寸偏移——那是他胎记发作的征兆。时机到了!他踉跄着扑向翻倒的食盒,怀里的十八枚铜钱叮当作响,活像串会走路的风铃。
“小心!”押运弟子的惊喝声里,东方不亮撞翻了三层食盒。瓷碗碎裂声中,桂花香甜汤如金色溪流般漫出,正巧泼在沈垣抬起的手腕上。焦黄色的糖浆渗进袖口补丁,与布料纤维里的旧焦痕完美重合——那是十二年前,阿蘅在教沈垣熬糖时,因他走神看星图,导致糖浆泼在灶台留下的印记。
沈垣的指尖猛地收紧,规镜天枢笔在掌心压出红痕。视网膜上闪过无数碎片:阿蘅笑着用竹筷敲他手背,说“老沈,糖熬糊了就该去扫猪圈”;小满趴在灶台边偷舔糖渣,嘴角沾着焦色糖霜;还有东方不亮小时候,总把他袖口的焦痕当成“星星地图”,用脏手指拼命戳。
“师叔,您袖口开花了!”东方不亮的调侃打断了回忆。沈垣低头,只见被甜汤浸透的补丁处,规镜符文正像遇热融化的糖画般扭曲,细小的裂痕如蛛网般扩散。更要命的是,甜汤里的星象草药与他体内的星核碎片产生共鸣,竟让他听见了阿蘅的声音,混着锅铲搅动的沙沙响:“老沈,该关火了。”
“退!”沈垣突然低喝。修复会弟子面面相觑——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领袖在行动中退缩。但没人敢质疑,因为他们清楚看见,沈垣握笔的手在发抖,袖口的焦痕处,竟隐隐透出阿蘅银簪的微光。
东方不亮趁机抱起月魄晶,却在接触的瞬间愣住:晶体表面映出的,不是规镜的冰冷蓝光,而是无数细碎的光斑,每颗都像甜汤里的糖晶。他突然想起北斗真人的话:“月魄晶能照见人心里的执念,沈垣怕它,是因为这玩意儿照得出他藏在规镜背后的糖渣。”
“照夜!”北斗真人的扫帚扫来,卷着他腾空而起,“别发呆!沈垣那家伙要启动‘规镜倒影’了!”
话音未落,沈垣已稳住心神,规镜天枢笔划出完整的圆。月光在山道上凝结成镜,东方不亮看见镜中自己被封在水晶棺里,胸前插着规镜导管,而沈垣正拿着银簪,要剜去他眼中的泪痣。
“靠,师叔您这镜像也太血腥了。”他对着镜面比出小满教的鬼脸,“要不咱换个剧本?比如您在甜汤铺子当跑堂,我负责偷吃,阿蘅师姐管收钱——”
镜面突然出现裂纹。沈垣看着镜中自己露出的苦笑,惊觉规镜倒影竟不受控制地切换场景:阿蘅在灶台前熬糖,他在旁边笨拙地扇风,东方不亮和小满在桌下抢芝麻糖,糖渣撒了满地。这些被他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正借着月魄晶的力量,顺着甜汤的裂痕涌出来。
“够了!”沈垣挥笔击碎镜面,袖口的甜汤渍已干透,却在布料上留下个歪扭的笑脸——那是东方不亮刚才用糖渣画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精心设计的突袭计划,从月魄晶的运送路线到符文阵法,全被这个侄子的“霉运”打乱:马车本该在申时三刻经过险道,却因东方不亮赖床晚了半个时辰;食盒本应藏在最底层,却被他随手堆在车顶;就连泼来的甜汤,都准准地浇在他最脆弱的回忆上。
“师叔,您算漏了一件事。”东方不亮吊在北斗真人的扫帚上,晃着手里的月魄晶,“甜汤铺子的规矩是——”他突然打了个喷嚏,月魄晶上的光斑正巧落在沈垣的规镜天枢笔上,“熬糖的时候,必须留半块糊糖给闯祸的小崽子!”
山道上突然响起猪叫。王大爷家的老母猪带着三只小猪从树林里冲出,猪蹄踩过的地方,规镜符文纷纷失效。东方不亮趁机把月魄晶塞进猪窝里——母猪的呼噜声,向来是规镜系统最头疼的“无序杂音”。
沈垣看着猪群远去的背影,忽然听见北斗真人在头顶笑:“老沈,你当年在甜汤铺子跟阿蘅学熬糖,我可都记着呢。”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阿蘅走后,你把甜汤的味道封进规镜,却忘了,真正的甜汤,是熬糊时的焦香,是抢糖时的争吵,是沾在袖口的糖渍——这些你想剔除的‘杂质’,恰恰是人间最暖的烟火。”
夜风掀起沈垣的广袖,露出腕间未褪的烫疤——那是替阿蘅接滚沸糖锅时留下的。他忽然想起,阿蘅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小满怕黑”,而是“老沈,别总盯着星星,看看咱们的孩子”。此刻,东方不亮正蹲在猪圈旁,把发霉的芝麻糖掰成小块喂猪,月光给他的剪影镀上金边,像极了当年趴在灶台边的小崽子。
“撤。”沈垣转身,规镜天枢笔在掌心转了个圈,却没再划出符文。修复会弟子们看着领袖袖口的糖渍,第一次发现,那个永远冷着脸的规则之神,竟也会被甜汤打乱阵脚。
是夜,星象院的灶台前,东方不亮舔着食盒里残留的甜汤,忽然发现盒底刻着行小字:“西街三号,甜汤铺子,阿蘅留。”那是沈垣早年的字迹,笔画间带着糖渍的晕染,像被泪水泡过的回忆。
“师傅,”他晃了晃粘满糖渣的手,“师叔的规镜,是不是就像个封死的糖罐?看着亮晶晶的,里头却全是熬糊的糖块。”
北斗真人往他碗里扔了颗花椒:“所以才需要你这颗扫帚星,把罐子砸开条缝。”他望着窗外的星空,扫帚状的胎记在东方不亮额角明明灭灭,“记住,真正能破规镜的,从来不是多高明的法术,而是像甜汤渍这种,让规则不得不低头的——人间的小固执。”
远处,沈垣站在修复会总部的规镜圣殿里,对着阿蘅的残魂投影举起袖口。焦痕处的甜汤渍在规镜蓝光中,竟幻化成阿蘅的笑脸。他忽然轻笑,指尖抚过镜面上的裂痕:“原来你早就在我心里,留了这么大一条缝,等着照夜把阳光漏进来啊。”
夜风穿过圣殿的穹顶,吹落了沈垣腰间的银簪。簪头的桂花纹与袖口的焦痕重叠,在地面投出个不完美的圆——就像他拼命追求的绝对秩序,终究缺了那一块,属于人间的、带着甜汤渍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