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西伯利亚的寒流很早就来了,前进屯地处偏僻的高寒界河江边。
在极北地区严寒冬季，气候环境更为险恶，入冬后气温经常性的在零下十多度到零下二十多度。
清晨，田野里、山坡上就已经覆盖上了薄薄的白色冷霜冰凌。
前进屯的知青点是由旧的马号改建的三大排泥坯房子，蔡小婉住的那间就是一大排北屋分成了东西屋，中间的是堂屋兼厨房。
平时知青们的房间用连在一起灶炉相互取暖。这几天隔壁两边的房间都没有烟火。
是因为大家的煤炭剩下不多了，知青们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也不敢多烧炕灶。
张国栋的房间就特别冷。
上月去林子里打的柴早就被这些不懂计划的家伙们烧了个精光，现在再要去林子里拖木头回来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万一风寒感冒了是能要了老命的。
入冬之前，生产队就派了马车到镇上的湖湾里煤矿去给各家各户拉煤炭。可是今年忙于复习准备参加高考，许多知青根本就忘记了还有拉炭的事。
现在厨房里剩下的大多是碎炭面，有的就像是石块那种，根本烧不着火。
知青点里剩下的七八个人，他们现在都窝在知青点里复习看书，为了抵御寒冷，张国栋穿上了柜子里的全部厚衣服，再裹上被子，仍是感到冷的直发抖。
这时一阵屎意袭来，更令他浑身如入冰窖。
农民们上厕所是舍不得买擦屁股纸的，草纸也舍不得。要么用劈开的树枝、土坷垃、草梗什么的凑合。
知青们倒是会好一点，他们平常会准备点旧报纸擦擦屁股，倒还能行。
但一想到要去门外的厕所，便觉那是寒风呼啸的万里之外，一身的酸爽，阵阵寒意顿时就吹进了被窝。
张国栋忽然间心念一恸悲从中来。
高唱了一句京剧念白，“苦啊……”
“四野俱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
这几天地上已经到处都有结冰。“你说这天儿太愁人了，上茅房可咋办呢。待会儿别把腚给冻裂喽喂。”
张国栋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非常真诚的忧愁着。
“天苍苍，雪茫茫，脱掉裤子屁股凉！哈哈哈，实在不行你就憋着！”知青房里大家都强颜欢笑，一到寒冬腊月里，谁也从来没少了愁这些问题。
炕上冰冷，水缸里结了冰块。
隔壁的蔡小婉听到张国栋高声喊苦，一时间也觉得悲从中来。
昨天就滑了一跤，膝盖受了伤，其他还在知青点的几个人像是不需要用水一般的，选择性遗忘了。
蔡小婉吃的很简单，每天煮点白菜土豆，煮点棒子面粥，撒上点盐花。
实在没水喝了，只能去井上挑水，到井上担一次水实在是最头痛的事，怕摔跤。
那几个男知青甚至做到渴了就把结成的冰块含在嘴里，用白水煮个土豆吃几天。
一出门就感觉空气冰冷，风吹过脸颊让人隐隐生疼，就像一大把的针在皮肤上划过……忍不住在想，是不是已经流血了。
蔡小婉挑了两个小桶，她站在路口望着从公社过来的路怔怔的出神。
前进屯离公社有十八里路，全是山沟里的河漕路，公社邮电所每隔十天半月会送一次信来。
蔡小婉已经大半年都没有收到家里的信，也不知道家里到底怎么样了。
担水回来的时候，她站在知青院门口回望，能看到马厩那边的烟囱袅袅青烟，她甚至能想象的到那屋里的温暖。
【农村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敌人在一天天腐烂下去，我们在一天天的好起来！】
她看着知青院院墙上刷的白色大字标语，只感到一阵阵寒意。
回到自己屋里，冰冷的仿佛仍在旷野中。
小婉把自己的毯子折起来垫在炕上，然后坐在毯子上，穿上棉袄棉裤，带上帽子围巾手套，披着小褥子，将自己裹上被子，感觉自己被裹成熊一样依旧冷的直发抖。
前几天，岳前进知青回村取衣物。
他说，他们市里现在都已经成立了许多高考复习班，到处都挤满了人，他问大家去哪里参加复习，留下的大部分人都是真正走不了的，说就待在村里。
蔡小婉就是真的走不了。
她是渝州人，父母亲都是高知，她是第二批下放的知青，三前年从姐姐写的信来得知，下放到干校的父母亲也没了音信，蔡小婉感觉天都要塌了。
姐姐在渝州北倍针织厂上班，每月也只十八元钱的工资，家里还有一个读小学的弟弟需要她照顾。
这几年姐姐只能每两个月挤出十元钱寄给小婉，生活来源基本濒临山穷水尽。
到夏兰县这里县里下乡的就两个渝州人。
另一个叫袁二平的，就是公社那个无赖，他为了往上爬无所不用其及，告黑状搞批斗什么都来，在整个知青队搞的天怒人怨。
连带着小婉的人缘也受影响，其他知青自觉和她疏离，怕被她找老乡去告了黑状。
加上蔡小婉本身也不擅言辞，多少也有些社恐，所以她在知青点就显的形单影只的。
眼下粮食、蔬菜、燃料都所剩无几了。
蔡小婉的心像一根小草般随风飘荡，时时都有无家可归的感觉。
“哚哚哚”有人来敲门。
同是知青院的老表张国栋缩着个脖子，佝偻个身子跑来敲门，实在是饿的慌了，都没粮食，张国栋说他吃土豆都只能计算着量，一次服用半个。
蔡小婉和另外一位知青崔丽红都快断粮。
这几个月她们俩一直是合伙做饭，大半个月前从支书手里借到了五斤土豆、五斤棒子面，昨天就基本见底了。
“已经快没粮食了，还有半个多月才发口粮，咱们得想想办法了。”
崔丽红说道：“唉，大家的日子都艰难。其他几个知青我都问了。”
蔡小婉说：“屯子里大多数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玉米芯子都能磨成粉蒸来吃。家里家外啥吃的都没有。大家伙都在四处觅食。”
“马厩院子那边的沈知青倒是每天都有炊烟，但是好像他是和他对象龚美辰一起搭伙吧。”
蔡小婉知道沈长安挺厉害，他会上山打猎，还能换回一些紧缺的大米白面罐头，但是他对象龚美辰隔几天会去他那边吃一顿好的，而且沈长安是认了闻老太太作干妈，所以他的负担应该更重吧？
而且前几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儿，蔡小婉怎么好意思跑去找他借粮？
想来想去，只有去屯里找吴保管借点粮食，崔丽红就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顿时恼了：“别找那只老王八！我以前在地里干活的时候，那只老王八只要周围没人，就老是有意无意的往我身边靠。上次我说找他开条子借点粮，这老王八话里话外要老娘陪他睡，老娘抄起笤帚就给了他一下。”
“我听屯子里的老娘们说了，这老王八就是人前摆出一副大队干部的正经姿态，人后就是挨千刀的烂裤裆！”
蔡小婉目瞪口呆？
想了半天，找不到出路了，崔丽红说道：“实在不行我准备明天想办法去近山屯那边的知青点，去找亲戚借点，总比在这里饿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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