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宇推开老家的木门，门框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母亲正在院子里给鸡喂食，竹筛里的玉米粒撒在地上，十几只芦花鸡立刻围拢过来。
她的背明显佝偻了，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让王浩宇想起大学毕业那年，母亲在火车站送他时，也是这样站在月台边，身影逐渐缩小成一个模糊的点。
“妈，我给您带了金陵的盐水鸭。”王浩宇举起手里的礼盒，塑料包装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母亲拍了拍围裙上的玉米渣，接过礼盒时，粗糙的手指划过他的手背：“净浪费钱，家里的土鸭比这香多了。”她转身从厨房端出一碗腌黄瓜，酸味混着辣椒的呛鼻扑面而来，“尝尝，今年新晒的。”
王浩宇咬了一口，脆生生的黄瓜在齿间碎裂，咸辣的汁水刺激着味蕾。父亲坐在门槛上抽旱烟，吧嗒吧嗒的声响里，他忽然开口：“你上次说的房子……”
“老头子你少说两句！”母亲突然提高嗓门，把手里的竹筛往地上一墩，惊得鸡群扑棱棱散开，“二亩地的麦子刚灌浆，圈里的猪下个月就出栏，你让我去城里住高楼？”她转身瞪着王浩宇，眼神里带着年轻时揍他时的凌厉，“等你把蟠桃树搬回来，我就跟你走！”
王浩宇无奈地笑了。
他知道母亲说的“蟠桃树”是玩笑话，但那个关于西游位面的念头，确实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大学时偶然读到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里，记载着“天地人三界寿命各有长短，人者可至129600岁”，这个数字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发了芽。
“妈，您就不想看看金陵的紫金山？”王浩宇试图说服她，“周末我带您去中山陵，坐缆车……”
“中山陵的台阶有我家后山的陡？”母亲打断他，“你小时候爬树摔断胳膊，还是后山的草药救了你。”她转身走进厨房，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音里，飘出一句低语，“人老了，就该守着根。”
王浩宇沉默了。他想起去年带父母去县城体检，母亲在CT室门口攥着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母亲不再是那个能把他举过头顶的敦实农妇，她的手掌变得单薄，像一片风干的树叶。
“要不……”父亲磕了磕烟袋，火星溅在青石板上，“我先去住段时间？”
“你敢！”母亲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从厨房冲出来，“你走了谁帮我挑水？西厢房的漏雨还没修，后院的篱笆……”
王浩宇看着父母拌嘴，忽然觉得眼眶发酸。他掏出手机，翻出新房的照片：“您看，阳台能晒被子，楼下就是菜市场……”
“菜市场的菜能有我自己种的新鲜？”母亲把面条往桌上一放，汤汁溅在玻璃转盘上，“上回你带的草莓，一股子化肥味！”
王浩宇知道再说下去也是徒劳。他低头吃面，油泼辣子的香气里，听见母亲在絮叨：“明天去镇上割点肉，你妹爱吃糖醋排骨……”
两天后，王浩宇站在金陵的新房里，落地窗映出他疲惫的身影。
童东海笔直地站在门口，迷彩服上的肩章泛着冷光。
这个退伍军人是他在古玩市场认识的，当时有人抢他刚收的唐三彩，童东海三拳两脚就放倒了三个混混。
“东子，进来坐。”王浩宇递过去一瓶冰镇可乐，“我打算开家安保公司，你当队长怎么样？”
童东海拧开瓶盖，喉结上下滚动：“听您的。”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门，“不过……”
“不过什么？”
“上次在玄武湖看到的事……”童东海压低声音，“那些穿古装的人，是不是……”
王浩宇笑了。他想起上个月在玄武湖遇到的“意外”：两个穿着汉服的年轻人突然消失在柳树丛里，留下满地桃花瓣。他知道童东海看到了，但有些事不能说破。
“以后你会知道的。”王浩宇拍了拍他的肩膀，“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同学聚会那天，金陵饭店的水晶吊灯把宴会厅照得通明。王浩宇刚进门，就看见吴薇和谢璐手挽手站在吧台前，两人都穿着剪裁得体的连衣裙，谢璐的锁骨链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王浩宇！”谢璐笑着招手，声音里带着当年的雀跃，“快来看看，吴薇现在是三甲医院的主治医生了！”
“哪有，”吴薇推了推眼镜，“就是个小医生。”她的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听说你在搞投资？”
王浩宇刚要回答，刘刚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咋滴，不认识哥几个啦？”他穿着貂皮大衣，脖子上的金链子足有小指粗，身后跟着他的老乡的嵇浩宇。
“刚子，你这行头……”王浩宇忍俊不禁，“东北特产卖得这么火？”
“必须的！”刘刚搂住他的肩膀，浓重的东北口音震得他耳膜发疼，“去年人参卖了三百万，今年准备搞直播带货！”他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你还记得嵇浩宇当年被灌汤的事不？”
嵇浩宇的脸瞬间红到耳根：“刚子你能不能不提这茬？”
众人哄笑起来。王浩宇看着嵇浩宇，想起那个冬天的食堂，高领毛衣里灌进热汤的狼狈模样。时光真是神奇，曾经的瘦弱书生，如今已经是某国企的中层干部。
“听说徐启帆参加外籍兵团了？”张哲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端着酒杯，“真没想到，当年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小女生，现在能扛枪打仗。”
王浩宇皱起眉头：“她为什么去？”
“谁知道呢。”张哲耸耸肩，“可能是为了绿卡？或者……”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她在非洲遇到了军火商。”
众人一阵唏嘘。王浩宇想起徐启帆在大学时的样子：总是扎着马尾辫，说话轻声细语，连实验课解剖青蛙都会手抖。这样的女孩，怎么会和雇佣兵扯上关系？
“对了，程飞离婚了。”张哲突然转换话题，“你猜他找了个什么样的小三？”
“别卖关子。”王浩宇灌了口啤酒。
“三百斤的肥婆！”张哲的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听说那女的叫李胜男，家里就一套房还是贷款的。”
王浩宇差点被啤酒呛到：“图什么？”
“谁知道呢。”张哲撇撇嘴，“可能是口味独特？”
宴会厅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王浩宇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想起程飞在毕业聚会上带的那个白富美，女孩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与现在张哲口中的“肥婆”形成鲜明对比。
“听说郭庆义在非洲每周赚两万刀？”嵇浩宇插话道，“这小子现在可风光了。”
“风光个屁！”张哲冷笑一声，“上个月被抢了三次，钱都缝在内裤里。”
众人哄笑，但王浩宇笑不出来。他想起郭庆义在电话里的声音：“浩子，在非洲赚钱就像在刀尖上跳舞。”
酒席过半，班长站起来致辞。王浩宇的目光扫过宴会厅，35张熟悉的面孔，有的发福，有的秃顶，有的眼角爬上了皱纹。他忽然想起毕业时的豪言壮语，那些说要改变世界的誓言，如今都变成了酒桌上的谈资。
“敬我们的青春！”班长举起酒杯，红酒在灯光下泛着血一样的颜色。
王浩宇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喉咙，他望向窗外，金陵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了暗红色。手机突然震动，是妹妹发来的消息：“哥，周末来上海吧，我带你去吃本帮菜。”
他笑了。也许该去看看妹妹，那个在上海读医学博士的女孩，说不定真能找到延长寿命的方法。毕竟，在这个充满变数的世界里，有些东西比金钱更重要。
宴会厅里，刘刚的歌声响起：“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跑调的嗓音里，王浩宇看见母亲在院子里喂鸡，父亲在门槛上抽旱烟，妹妹在实验室里专注地看着显微镜。这些画面像拼图一样，拼凑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里面存着西游位面的资料。也许有一天，他真的能找到蟠桃或人参果，但在此之前，他得先守住眼前的一切。
“再来一杯！”刘刚的大嗓门把他拉回现实，“不醉不归！”
王浩宇笑了。他举起酒杯，与众人的杯子碰在一起。玻璃相撞的清脆声响里，他听见未来在召唤，也听见过去在低语。这就是生活，充满荒诞与温情，迷茫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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