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大门是一张巨大的嘴。
木质门框雕刻成扭曲的牙齿形状，门把手是一截伸出的舌头，沈昭握住它时，能感觉到温热的脉搏在掌心下跳动。
“进去吧。“监考老师站在她身后，金丝眼镜反射着诡异的光，“校长在等他的'优秀学生'。“
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黏腻的期待，像是屠夫看着待宰的羔羊。
沈昭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不是书香，而是浓烈的腐臭味——像是堆积了上百年的尸体在密闭空间里缓慢腐烂。图书馆内部比外表看起来大得多，高耸的书架如同迷宫般延伸至黑暗深处，每本书的封皮都泛着潮湿的光泽，像是被反复摩挲过的人皮。
“这边。“
监考老师领着她穿过主阅览区。沈昭注意到，每经过一个书架，那些书脊上的烫金标题就会自动变化：
《人类意识解剖学》
《痛苦量化实验报告》
《317号样本观察日记》
最后一排书架前，监考老师突然停下。
“禁书区到了。“他咧嘴一笑，“校长就在最里面。“
沈昭看向他指的方向——书架尽头是一面血红色的墙，墙上用黑色颜料写着大大的“禁止入内“，但字迹已经斑驳脱落，像是被无数双手抓挠过。
更诡异的是，墙前站着一个人。
林小雨。
她穿着和沈昭一样的校服，安静地捧着一本书，脖颈上的黑色缝合线在昏暗灯光下格外刺眼。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头，嘴角扬起一个不自然的微笑。
“沈昭同学，“她的声音像是多人合唱，“你也来看书吗？“
监考老师不知何时消失了。
沈昭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林小雨手中的书上——那是一本厚重的黑色笔记，封面上用血写着《317号实验记录》。
“你想看这个？“林小雨歪着头，这个动作让她的颈骨发出“咔“的轻响，“但禁书区的书……需要学生证才能借阅哦。“
她伸出苍白的手，掌心向上：“你的学生证呢？“
沈昭摸向胸口的名牌——原本写着名字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个血红色的问号。
“啊，真可惜。“林小雨的笑容扩大了，“没有学生证的话……“
她的眼球突然上翻，露出全部眼白：“就只能用别的东西抵押了。“
图书馆的灯光骤然熄灭。
黑暗中，无数书本自动翻开，书页哗啦啦作响，像是千万只鸟在同时振翅。沈昭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窃窃私语，内容全是同一句话：
“留下你的记忆……“
“留下你的记忆……“
“留下你的记忆……“
沈昭猛地抽出317钢笔，针尖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冷光。
“想要？“她冷笑，“自己来拿。“
林小雨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
她的校服领口被撑破，数十条黑色触手从脖颈的缝合处钻出，每根触手顶端都长着一只眼睛，瞳孔里映着沈昭的脸。
“你总是这么不听话……“林小雨的声音变成了男女混声，“沈医生。“
沈昭的太阳穴突地一跳。
——沈医生？
这个称呼触发了什么，一段陌生的记忆碎片突然刺入脑海：
白色的诊室，蓝色的病历本，她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注射器，面前的治疗椅上绑着一个不断挣扎的女孩……
林小雨？！
记忆闪回的同时，黑色触手已经袭到面前！沈昭侧身闪避，钢笔精准地刺入最粗的那根触手，针管里的液体全部推入——
“啊——！“
林小雨发出非人的尖叫，触手疯狂扭动，溅出的黑色黏液腐蚀了周围的书架。那些珍贵的“书籍“遇液即溶，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
人脑切片。
每本书都是一组精细切割的人脑组织，被特殊薄膜包裹，书页上的文字其实是神经突触的显微图像。
沈昭胃部一阵翻腾。
这就是深渊学院的“图书馆“？一个巨型的人脑标本库？
林小雨的攻势更加疯狂了，她（它？）的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被触手拉扯变形，撞倒了数个书架。沈昭趁机冲向血墙，手指刚触到墙面，那些看似坚硬的涂料就融化了，露出后面隐藏的电梯门。
电梯按钮只有一个：
▼校长的办公室
沈昭按下按钮的瞬间，林小雨的尖啸突然变成了哀泣：“不要……沈医生……不要下去……“
她的声音又变回了那个便利店女孩，充满恐惧和恳求：“他在等你……校长就是……“
电梯门关上了，截断了最后几个字。
电梯下降的时间长得不正常。
密闭空间里，沈昭的呼吸在镜面上凝成白雾，她突然发现电梯内壁刻满了细小的字——全是不同笔迹的“救命“。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字迹中有几个她非常熟悉：
陈默的瘦金体。
林小雨的圆润笔触。
甚至还有……她自己的字迹。
“叮。“
电梯终于停下，门开的瞬间，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圆形大厅，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餐桌，桌上堆满了残缺的人体器官，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血管连接着复杂的仪器。
餐桌主位上坐着“校长“。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脸上戴着纯白的面具，面具上用红颜料画着夸张的笑脸。听到电梯声，他缓缓抬头，面具下的声音温和得可怕：
“沈昭同学，你迟到了。“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餐盘自动滑到沈昭面前，银质盖子掀开，里面是一块装饰着迷迭香的人脑切片。
“尝尝看？“校长的声音带着笑意，“这是上一位'优秀毕业生'的额叶，他的记忆非常……美味。“
沈昭盯着那块脑组织，上面的沟回清晰可见。突然，她发现一个细节——额叶侧面有一个细小的编号烙印：
317
“看来你认出来了。“校长轻笑，“没错，这就是317号实验的第一个成功样本。“
他优雅地切下一小块，面具下的嘴部位置裂开一道缝，将食物送入口中：“啊……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
“你到底是谁？“沈昭握紧了钢笔。
校长放下刀叉，突然摘下了面具——
面具下是空的。
西装领口以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团蠕动的黑雾，雾中偶尔闪过人脸碎片，其中一张赫然是……
现实世界中躺在病床上的沈昭自己。
“我是谁？“校长的声音从黑雾中传出，“我是被你遗忘的所有人。“
“包括你自己。“
校长的西装领口处，黑雾不断翻涌，偶尔凝聚成模糊的人脸，又很快消散。沈昭盯着那片虚无，手中的317钢笔微微发烫。
“你说……我是被你遗忘的所有人？“她缓慢地重复着校长的话，大脑却飞速运转——那些闪回的记忆碎片，白色的诊室，蓝色的病历本，被束缚的林小雨……
“包括你自己。“校长的声音带着某种扭曲的愉悦，“沈医生，你还没发现吗？这里的一切——“
他张开双臂，黑雾如活物般扩散，笼罩整个餐厅。
“都是你的杰作。“
雾气中浮现出全息投影般的画面：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站在实验室里，手里拿着注射器，面前是数十个浸泡在培养舱中的大脑。女人的侧脸冷静而专注，镜片反射着幽蓝的数据流——
那是沈昭。
现实中的沈昭。
“317号意识囚笼疗法，“校长的声音如同毒蛇般滑入耳膜，“通过构建虚拟副本，将精神病患者的狂暴意识导入其中，直到他们的'副本人格'被系统净化……“
画面切换。
同一个实验室，但已经一片狼藉。培养舱全部破裂，黏液流淌满地，警报灯疯狂闪烁。沈昭（白大褂版本）正将一个黑色芯片插入自己的后颈，脸上是决绝的表情。
“直到某个患者的精神力太强，反向污染了系统。“校长的笑声像是金属摩擦，“你不得不亲自进入系统清除病毒，却忘了给自己留退路……“
投影消失。
沈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更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不是玩家。
她是管理员。
是系统的构建者之一。
也是……第一个被困在系统里的囚徒。
“现在明白了？“校长的黑雾凝聚成一只手指，轻佻地挑起沈昭的下巴，“你所谓的'通关'，不过是系统安排好的剧本，目的是让你不断清除被污染的数据节点——比如林小雨，比如陈默，比如……“
黑雾突然散开，露出餐桌上的那颗心脏。
它仍在跳动，但表面布满黑色的纹路，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侵蚀。
“你的良心。“
沈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林小雨会出现在每个副本，为什么陈默的银针总是能发现毒素，为什么自己会对某些场景产生诡异的熟悉感——
他们都是被系统标记的“污染源“。
林小雨是第一个实验体，她的意识在长期折磨中分裂，善良部分形成了便利店女孩的人格，而黑暗面则融入了系统，成为黑色婴儿的宿主。
陈默是系统的早期测试员，他的记忆被反复清洗，却始终保留着对真相的直觉。
而她——
沈昭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解剖过怪物，握过染血的手术刀，也曾在某个雨夜，亲手将黑色芯片插入一个女孩的后颈……
“所以，“她缓缓抬头，“校长就是系统的核心AI？“
“错了。“校长的黑雾突然狂暴地旋转起来，“我是被你删除的所有人格的集合体！“
雾气中伸出无数苍白的手，抓住沈昭的四肢：
“我是被你们称为'失败品'的孩子们！“
“我是被抹去记忆的测试员们！“
“我是——“
沈昭猛地将317钢笔刺入最近的一只手腕！
针管里的液体注入的瞬间，整个空间剧烈震动。校长发出痛苦的嚎叫，黑雾如退潮般收缩。餐桌上的心脏疯狂跳动，黑色纹路迅速蔓延。
“没用的！“校长的声音开始失真，“你杀不死我！只要系统还在运行，我就会——“
“那就关掉系统。“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电梯方向传来。
沈昭转头，看到浑身是血的林小雨扶着墙站在那里。她的右眼已经变成机械结构，但左眼仍是人类的眼睛，充满泪水。
“控制室……在钟楼顶层……“她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丝黑血，“用317钢笔……插入主终端……“
校长的黑雾发出刺耳的尖啸，扑向林小雨！
沈昭比它更快。
她抄起餐桌上的银质餐刀，精准地掷向黑雾中心——刀锋穿透雾气的瞬间，整个空间如同镜面般碎裂！
黑暗。
然后是刺眼的白光。
沈昭发现自己站在钟楼顶层的控制室里，四周是无数闪烁的屏幕，每个屏幕都显示着不同副本的画面：
死亡医院的院长正在解剖尸体。
血宴宫廷的太医在调配毒药。
而现在，深渊学院的操场上，无数穿着校服的学生正仰头望着钟楼，他们的脸全部变成了林小雨的模样。
控制台中央是一个圆柱形接口，大小正好与317钢笔吻合。
沈昭举起钢笔，却突然犹豫了。
关闭系统意味着什么？
所有被困的意识将永远消失。
包括那个便利店女孩。
包括陈默的碎片。
包括……她自己的副本人格。
“沈医生……“
林小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昭回头，看到她的身体正在分解，机械部分与血肉逐渐分离。
“我们……早就不该存在了……“
她的左眼流下最后一滴眼泪。
“结束吧。“
沈昭深吸一口气，将317钢笔插入终端——
“咔嗒。“
整个世界静止了。
然后，所有的屏幕同时亮起刺目的红光，警报声响彻云霄：
【警告！系统核心遭到破坏】
【开始执行最终协议：记忆格式化】
【倒计时：10、9、8……】
沈昭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最后的画面是控制室墙壁上浮现的一行字：
“沈昭，欢迎回到现实。“
然后——
黑暗。
沈昭是在心电监护仪的尖啸声中醒来的。
刺眼的白光扎进瞳孔，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却发现手腕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在病床两侧。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和某种神经药物的苦涩味道，耳边传来模糊的对话声：
“瞳孔对光反射正常...“
“脑电波仍显示θ波异常...“
“通知主任，317号醒了...“
视野逐渐清晰。
这是一间纯白的病房，墙壁和天花板都是毫无瑕疵的雪色，唯一色彩来自床头柜上的一支蓝色郁金香——花瓣的纹理过于完美，像是3D打印的产物。
“沈医生，能听到我说话吗？“
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视野上方。男人约莫五十岁，白大褂胸口别着“神经科主任周明远“的工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带着审视的光。
沈昭的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摩擦：“这是...现实？“
她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仿佛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声带。
周主任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他拿起平板电脑快速滑动，调出一份脑部扫描图：“根据你的记忆皮层活动，你应该已经经历了七个副本场景？“
七个？
沈昭的大脑突然刺痛——死亡医院的消毒水味、血宴宫廷的檀香、深渊学院的腐朽气息...所有感官记忆同时涌来。她猛地挣动束缚带：“林小雨呢？陈默呢？！“
“冷静！“周主任按住她的肩膀，“那只是系统模拟的人格投射，现实中不存在——“
“撒谎。“
沈昭死死盯着他的眼镜。镜片反光中，她看到病房门口站着两个持枪警卫，他们的制服袖口绣着小小的数字：317。
周主任顺着她的目光回头，警卫立刻退到走廊。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染血的黑色芯片。
“三年前，你自愿将这套意识囚笼系统植入大脑，用来关押自己的第二人格。“他的指尖轻点平板，调出一段监控录像，“但在最后一次治疗中，你的副人格反杀了系统AI，导致核心数据崩溃...“
录像里，穿白大褂的沈昭正在手术台边挣扎，突然抄起骨锯刺入自己的后颈！鲜血喷溅在监控镜头上，画面戛然而止。
“我们不得不把你的主意识也导入系统，希望你能从内部修复漏洞。“周主任解开她的束缚带，“现在看来...你成功了。“
沈昭摸向自己的后颈，触到一道凸起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