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主峰封闭、宗门百废待兴,但那曾威震南疆的“天元百峰”仍静立群山之间,宫阙楼台、灵池阵纹依稀可见,宛如沉睡中的古老巨兽。
据传天元宗全盛时有主峰一座,辅峰九九八十一,外峰三十六,共为“百峰”。各峰自成体系,曾辉煌无比,如今虽大多空置,但宗制未断、传承未绝。
晨光初照,云雾翻滚中,林烨站在采灵峰半山腰,看着远处其他主峰云海缭绕,灵鹤腾空,剑光横渡。
丹峰顶上灵焰冲天,数名弟子围炉炼丹,丹香飘出十里之外;器峰下铸炉震响,有巨锤灵火击打灵金,迸出一串串金光火星;而在御剑峰前,一名白衣弟子脚踏飞剑,如流光掠过天际,留下一道青蓝色剑痕。
林烨仰头望着那些光景,眼中没有艳羡,也没有怨意,只是静静站着,看了一会儿便转身,重新走入采灵峰深处的山路。
采灵峰,是宗门最低等的几座“外役峰”之一。
灵气稀薄,资源匮乏,常年用于种植灵草、喂养灵兽、采集药材。杂役弟子多派驻此地,做着最苦、最累的活计,几乎不被任何一峰正统弟子放在眼里。
在这片山林之间,林烨已默默生活三年。
他每日挑水、锄草、搬运草料、打扫灵兽圈,日复一日,如山间微尘,无人注目。
可他也不曾想过去争抢、去讨好、去爬上哪座更高的山。他只是默默地修炼那本破旧竹简里的法门,每天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将灵气一丝一缕地引入身体,如同一点点积蓄雨水的裂石之壶。
今晨山风微凉,林烨背着空桶走向后山的灵泉,途经一处山腰平台。
那里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刻“采灵”二字,笔意古拙,碑身布满裂痕。没人知它已有多少年头,也没人在意这名字背后的意义。
林烨站在石碑前片刻,伸手抚去碑上的尘土,动作轻得像在对待一位沉睡的老人。
“你也在这里太久了吧……”他低声道,声音轻到连风都听不清。
然后他挑起水桶,继续朝灵泉走去。
百峰林立,他只是最底部的一粒尘埃。但尘埃也能落在光里,也能等风起时,被带入高空。
只要,还在往前走。
午后的山林静谧,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采灵峰东侧,一片灵药田静静躺在山谷之中,偶尔传来几声虫鸣与锄草的沙沙声。
林烨弯腰锄地,动作缓慢而有节奏。
这里种着的是最普通的“土灵草”,一种低阶灵植,用于制作清灵散,是宗门外门弟子最常用的基础药物。它们对灵气极其敏感,一旦周围灵气流转不稳,便会枯萎,因此照料格外费心。
“林小子,你又来得这么早,今天可是轮到老曹和瘦猴那班。”
一旁,一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老者倚着锄头坐在石墩上,边抽着干瘦的旱烟,边看着林烨忙碌。
林烨放下锄头,走到老者身边,接过他手边的木瓢,为他倒了一杯井水,轻声道:“手闲,不动就生锈了。”
老者呵呵一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他叫老齐,是杂役坊里少数年纪较大的老人,说他是“杂役”,其实已在山上活了快二十年,从外门弟子一路跌落到如今,看得多、懂得也多,性子也早已淡了。
“你啊,脾气比我年轻时还沉。都说你是个傻子,其实我看你,是在装傻。”
林烨笑而不语,只是低头继续锄草。
老齐喝了口水,忽然压低声音道:“你在这片灵药田多久了?”
“第三年。”林烨答。
“那你有没有觉得,这片地……不太对劲?”
林烨微微抬头。
老齐轻轻敲了敲脚下的土,道:“我年轻那会儿,听上一代杂役说,采灵峰在很久以前并不是杂役峰,是内门弟子修行的地方。那时候,这里叫‘观灵台’。”
“后来不知为何山脉断裂,灵脉中断,整座峰就被弃了。但你看这地势,这座灵药田……像不像一个被人为清理过的‘阵眼’?”
林烨没有回应,眼中却多了一丝光。
老齐自顾自地说下去,像是在跟空气聊天,又像是在故意丢些话给他听:“我有时候做梦,梦见这山底下埋着一座洞府。断壁残垣里,堆满了破碎的玉简和未燃尽的灵石火炉……你说,这要是真的,多可惜啊?”
说着,他叹了口气,把旱烟灭了,转身准备下山,“我说说而已,你当个笑话听。小心点,今儿风怪得很,别被山气迷了眼。”
林烨站在原地,望着老齐的背影,久久没动。
风,的确有些怪。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那片灵药田中心一块突起的青石,闭上眼感应——
一瞬之间,他感受到一缕极其细微的灵气波动,从地底深处升起,迅速散去,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扰,轻轻翻了个身。
他睁开眼,眼底多了一丝思索。
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才藏着真正的秘密。
而这一次,他不会错过。
夜风如水,吹动山林轻响。
林烨背着药篓,脚步悄无声息地穿梭在采灵峰东南山道。他没有点灯,也不引灵火,借着淡淡月光,穿过那片灵药田,绕到一处偏僻山壁之后。
这里杂草丛生,荆棘密布,早在数年前便被列作“废地”,从不安排人手打理。
可就在今日傍晚,他在药田锄草时,分明感觉到一缕灵气自地底缓缓升起,如晨雾初散,极淡,却真实。
那一瞬,他体内功法微微一震,灵气竟自主流转,不受他意念控制,仿佛在回应什么。
林烨站在那面古旧山壁前,安静地看了片刻,随即抬手缓缓贴上去。
山石冰凉,粗粝如旧皮。但当他指尖触及其中一块青石时,指腹灵气竟轻轻一颤。
嗡——
体内的《小周天吐纳术》自行运转,丹田中的气旋像是被无形之力牵引,缓缓旋转一圈。与此同时,山壁深处,一缕比空气还轻的灵力悄然逸出,在他眉心一绕,若有若无地滑入体内。
他猛地睁眼,却并无惊慌,只是轻轻闭上眼,放任灵气缓缓流淌。
这种灵气极其古朴,清润而不凶猛,像是从山河深处渗出的温泉,与他体内的功法呼应得天衣无缝。
他知道,这不是偶然。
三年前,他从母亲临终手中接过那卷破旧的《小周天吐纳术》,被宗门杂役处认定为“无名法门”,从未入过典籍,无法认证来历。
可他始终记得,父亲曾说过一句话:
“烨儿,你要记住,我们林家祖上修的,是最正统的天元古法。”
这功法虽然残破,却在他体内构筑出一种异常稳定的灵气流转方式,像是在为什么更高层的传承打基础。此刻,它竟与这山壁残存的气息产生了微弱共鸣——
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就像是多年未归之人,忽然听见了母亲低语:“回来了啊。”
林烨轻轻退后半步,盘膝坐下。
他没有试图破门、也未探查山体深处,而是安静地盘坐下来,开始吐纳。
这处山壁下的灵气极为稀薄,寻常弟子恐怕感知不到,可在他这具修行了三年的身体之中,却如清泉流入干涸裂缝,一点点沁润全身。
每一次呼吸,都比在他破屋中多出三倍灵气。
他默默地运转一整晚。
当第一缕朝阳穿过松林洒在他脸上时,他缓缓睁开眼,气息绵长如丝,体内灵力运行圆润顺畅。
他已无声无息地,突破至炼体二重。
他缓缓起身,回望山壁一眼,眼中多了些许温和的敬意。
“你在等谁……或者,曾经等过我父亲?”他低声说了一句,没有等待回答,只是转身,悄然离开。
……
山风轻拂,青石山壁在晨光中泛起一层淡淡的光芒,一道极浅的印痕在石缝间若隐若现。
那是一枚篆刻残破的古纹:
“灵……堂。”
采灵峰外院广场,一座石制告示台静静伫立于晨雾之中。
每月初三,天元宗各峰执事会将“宗门任务榜”更新一次。任务种类繁杂,从外出采药、采矿、搬运灵材,到传讯、驱兽、灵田看护不一而足。大部分任务由外门弟子承接,而杂役弟子也可从其中少量“下层任务”中捡些边角。
这天清晨,榜单一出,杂役们早早围了上来,个个摩拳擦掌。
“有灵兽栏打扫任务,五点贡献值,两个时辰,谁抢先谁得。”
“嘿,这边有个送信去外门丹峰的,轻松多了。”
“这啥啊……‘后山灵草采集’,距离远,还没灵石奖励?谁傻了才去!”
一阵窸窣议论声中,林烨从人群后缓步走近,静静看了一会儿。
他抬眼,目光落在榜单下方某个角落:
【任务编号·临118】
后山灵草采集(散任务)
说明:需清点灵草野生生长情况,绘图汇报,不限时,每五日回交记录一次。
奖励:微量贡献点 授权出入采灵峰后山三段山道。
附注:区域灵气稀薄,道路湿滑,任务酬劳极低,常有蛇虫鼠蚁,接者慎重。
这任务连续挂了两月,无人问津。
林烨却伸手,在任务牌上轻轻一划,名字落下。
他收起木牌,转身欲走,却被一人从后拉住。
“哎哟,林烨,你疯了?你连那种任务都抢?”
说话的是瘦猴赵魁,一向爱管闲事,眼睛贼亮,此刻捧腹大笑,“你一个破炼体杂役,跑去深山踩泥巴,还画图?你还识字不?”
身旁一人也笑着打趣:“不是吧,不会是为了那点可怜的‘自由出入’令牌吧?他真想去后山修炼?林烨,后山连鬼都不愿呆,你图啥?”
林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拢了拢袖口,把木牌收进怀中。
他没有争辩,也不解释。
但在心里,那个答案很清晰——
“我图的不是那点灵草,也不是任务积分。我图的是一处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一片,我能静静修炼的山林。”
而那个地方,他已经找到了。
……
山风拂过广场,任务榜的卷轴轻轻晃动。就在林烨转身离去的瞬间,石榜角落里一条细不可察的金线微微闪了闪,旋即归于沉寂。
无声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苏醒。
夜色深沉,采灵峰后山幽静如眠。
林烨背着空篓,再次来到那处山壁前。他轻车熟路地拨开荆棘,找准那块微微凹陷的青石,席地而坐,闭目吐纳。
自从接下任务后,他便获得了出入这片“废山段”的资格。
而对他而言,这不仅仅是一项任务,更是一个避世修行的契机。
夜风静静流淌,林间虫声渐歇,仿佛整座山都陷入某种静默。
林烨运转《小周天吐纳术》,体内灵气缓缓游走,起初如溪水绕石,随后渐渐加快,丹田内的灵旋如温泉激涌,开始运转第二轮小周天。
他感觉到,那山体深处的灵气今日格外清澈,仿佛主动朝他靠拢。
他的心渐渐沉静,意识如水,一呼一吸之间,似与这座山,这片残破的灵脉,渐渐融合。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到掌下的青石微微震动。
他睁开眼,一道极淡的荧光正在石缝中游走,如同蛇形脉络,一点点延伸、聚拢,最后在石壁上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古老符文。
那符文光芒微弱,像是从远古某段梦境中苏醒,只为回应一个熟悉的气息。
林烨凝视着它,心中没有惊惧,反而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
像是千百次梦中走过的路径,终于再次走到了那道门前。
他没有动,也没有试图去开启什么。他只是继续闭上眼,低低地说了一句:
“我还不够强……你再等等。”
石壁微光一颤,随即重新归于沉寂。
……
同一时刻,远在天元宗主峰之巅。
藏经塔最深处,一枚蒙尘的玉简忽然自发亮起,其上铭文浮现:“观灵堂·封字阵·轻震。”
守塔长老缓缓睁开眼,眉头微皱:“百年未动之封……又起波澜?”
他挥袖一卷,玉简飞入掌中,喃喃低语:
“是有人触碰了旧日封印?还是那条失落的‘古法’……终于出现了传承者?”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莫测光芒,随即闭目不语。
……
更远处,灵鹤峰深处,一处沉睡已久的破阵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哒”。
无人知晓,百年前那场山门覆灭之战遗留下来的旧印,正悄然松动。
夜色更深了。
风,从东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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