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夫人,”青黛低头盯着药罐,那是昨夜王爷亲自从书房抱来的,“厨房说普通药罐煎不出雪水的清冽,王爷便让人取了……”
“便让人取了他的私用器物。”
云曈替她接话,声音里带着三分凉薄,青黛噤声,只敢用眼角余光瞥向云曈。
云曈的指尖在刻痕上绕了个圈,忽然轻笑出声:“他倒舍得。”
话音未落,却见紫鹃抱着汤婆子进门,铜炉上的“砚”字与药罐上的刻痕遥遥相对。
“夫人,王爷说这汤婆子焐手正好。”
紫鹃将汤婆子塞进云曈怀里,炉壁还带着温热,“昨夜他亲自试过温度的……”
“好了。”
云曈打断她,拿起汤婆子,轻轻握住,掌心传来温暖的气息。
药罐里的热气氤氲而上,在窗纸上凝成白雾。
药罐里的蒸汽袅袅升起,在窗纸上洇出朦胧的雾面,她望着模糊的雪色庭院,忽然看见撷芳院方向人影攒动,婢女们抱着衣襟四散奔逃,在风雪中晃成碎影。
“外面闹什么?”她皱眉,将汤婆子搁在案几上。
青黛刚要开口,却被跌跌撞撞冲进来的紫鹃打断,胸脯剧烈起伏:
“不好了!老夫人她……她握着匕首站在廊下,见人就喊‘别靠近’,撷芳院的侍从都被吓破胆了!”
云曈放下手中的茶盏,扯下腰间的织锦腰带,随手系成利落的蝴蝶结,“去撷芳院。”
“夫人!”青黛忙扶住她发颤的左臂,“您手上的伤还没好,等王爷回来——”
“等不及了。”
云曈推开房门,风雪卷着碎玉般的雪粒子扑在脸上,她望着远处撷芳亭飞檐下晃动的人影,看见萧母素白的衣袂在风中飘荡。
撷芳院外聚着一圈宫人,远远望着正厅台阶上的身影交头接耳。
云曈踩着积雪冲过去时,听见瓷器碎裂的脆响,接着是萧母颤抖的喝止:
“都别过来!砚儿……砚儿在哪儿?”
“母亲!”
云曈拨开人群,却在看见萧母的刹那猛地驻足。
妇人穿着晨起时的月白锦袍,手里紧攥着的并非普通匕首,而是先帝亲赐的鎏金镶玉匕,刀刃在雪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将她眼底的惊惶割成细碎的光斑。
“你、你是谁?”
萧母的声音带着孩童般的哽咽,却在云曈靠近时,匕首应声扬起,“别过来!再走过来我就杀了你!”
云曈的呼吸一滞,“母亲,是我。”
她放缓语速,像哄一只受惊的鹿,“您看,这是您送我的红绳。”
她举起手腕,红绳在风雪中飘成细瘦的旗,这是云曈刚出门前,从案几上的盒子里取出。
这条红绳是昨日接萧母回府时,萧母亲自送上的。
“您说带上它,就能避开所有灾祸。”
萧母的匕首微微下垂,刀刃蹭过锦袍下摆,割出一道细痕。
云曈趁机上前半步,闻到妇人身上混着的沉水香,立刻匠人拥在怀里,隔着锦袍都能触到萧母剧烈的心跳。
她轻轻拍着妇人的背,像父亲当年哄她那样哼着摇篮曲,顺手拿走她手上的匕首。
她目光越过萧母肩头,看见萧砚亭的身影正穿过月洞门走来。
“母亲,您看谁来了。”她轻声说,扶着萧母转身。
萧砚亭已奔至阶前,鬓边挂着未化的雪粒,鎏金令牌和玉佩相撞,在腰间晃出冷光。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云曈渗血的纱布上,接着扫过云曈手中的匕首,最后定在萧母泛青的鬓角,喉结滚动着喊出:“母亲。”
萧母抬起头,望着儿子的脸,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砚儿,别让他们烧了撷芳院……别让他们挖了后园的玉簪花……”
萧砚亭浑身一震,下意识看向云曈。
她轻轻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是幻香药。”
“沈断。”
萧砚亭转身时,声音冰冷,“封锁府内所有出入口,擅动者斩。再传太医署,带齐诊脉器具和醒神香,即刻到撷芳院。”
“是!”沈断领命,福了福身。
云曈扶着萧母往内室走,经过妆台时,镜面映出三人交叠的影子。
她护在左侧,萧砚亭挡在右前,萧母被圈在中间。
萧母忽然伸手,指着妆台上的青瓷瓶:“阿砚,那瓶儿里……有火光……”
云曈望去,见瓶中插着的玉簪花已冻得发蔫,瓶身刻着的‘母慈子孝’四字却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她想起医书曾提过,有一种西域幻香能让人产生纵火幻觉,香气正是混着龙涎与沉水。
“青黛,把瓶子拿走。”
她低声吩咐,转头对上萧砚亭探究的目光,“稍后细说。”
萧砚亭点头,伸手替萧母拢了拢披风,指尖在母亲发间停顿片刻,像是在确认她的体温。
内室里,熏炉烧得噼啪作响。
云曈替萧母盖上锦被,“母亲,您先歇息。”替萧母掖好被角,“等您醒了,我们一起去逛街,好不好?”
萧母点头,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忽然说了句:“砚儿小时候……最怕打雷……你替我看着她……”
喉间猛地哽住,云曈转头,看见纱帘外萧砚亭的剪影。
他背对着光,蟒袍上的银线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却在听见母亲的话时,肩头微微发颤。
她轻轻抽出被攥住的手,触到萧母掌心的茧,那是常年刺绣留下的痕迹,此刻却因恐惧而沁出冷汗。
退出寝室时,鎏金匕首在萧砚亭手中发出细碎的响。
他指腹摩挲着刀刃上的缠枝纹,开口道:“说。”
“是焚心香。”
“混在龙涎香里点燃,会让人看见最恐惧的幻象。当年母亲宅院被火烧,所以……”
“所以有人故意用这香,逼疯母亲。”
萧砚亭的声音冰冷,匕首猛地插入桌面,没入三分,“枢密使的人?”
云曈摇头,指尖抚过青瓷瓶残留的香气:“龙涎香是宫中贡品,寻常人拿不到。而且……”
她顿了顿,“幻香点燃需特定时辰,今天是母亲刚回府中的首日。”
萧砚亭猛地抬头,与她对视。
两人眼底翻涌的暗色相撞,撷芳院的熏炉即便没人居住,每月初一换香,而今天正是初一,又是母亲回府首日,有人算准了时间,借着她替萧母调配的安神香,将焚心香混入其中。
“青黛。”
云曈喊住青黛,“今日换香的人是谁?”
青黛正捧着药罐进门:“是紫鹃。但紫鹃今早说身体不适,换了新来的小厨房婢女绿萝去办……”
“绿萝。”
萧砚亭冷笑,指尖敲了敲桌沿,“暗察司三个月前记档的枢密院眼线,果然有意思。”
他转头望向云曈,目光落在她掌心的伤上,忽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先换药。”
“我没事……”
“别废话。”他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你以为本王看不出你在强撑。”
偏厅内,药罐还在案几上冒着热气,羊脂膏的百合香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
萧砚亭掀开纱布时,看见她掌心的新伤混着旧伤,喉结滚动着骂了句脏话。
“疼吗?”他声线轻柔。
“不疼。”她摇头,却在他替她涂羊脂膏时,轻轻吸气。
萧砚亭忽然抬头,鼻尖几乎触到她的:“云曈,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云曈抬头,却撞进他眼底的风暴,那里翻涌着担忧、怒气,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脆弱。
“莫名其妙。”
她抽回手,喊来青黛,“你来吧。”
萧砚亭没有坚持,却在青黛替她涂药膏时,忽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躲避。
云曈望着他绷直的下颌线,想起萧母说过的“砚儿小时候摔破膝盖,疼得直哭,却不让人碰”。
“可有解药?”
萧砚亭的声音忽然放柔,指尖轻轻蹭过她腕间红绳。
云曈摇头,看着青黛将羊脂膏敷在伤口上:“焚心香无解,只能靠时间让香气散尽。但母亲现在体虚,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