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尽,夜风带着咸腥味卷过空荡荡的院子。
段飞看着依旧在抽泣的姐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他正要开口安慰,一个略显瘦削的身影倚在了不远处的破墙根下,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
“啧啧,刚才那场面,可真够热闹的。”
来人是段飞从小到大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老谢,此刻他双手插兜,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刘雄那老小子,脸皮是真让海风给吹厚实了,二十斤米,二十块钱,票证还要各二十张?他怎么不去抢滩涂上的螃蟹窝。
我看他不是要东西,是要你们姐弟俩的命。”
他的话语带着嘲讽,却并非恶意。
段飞转过身,看着这位穿着汗衫、头发乱糟糟的兄弟,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老谢,你都看到了。”
老谢走近几步,目光在段飞和明显受了惊吓、还在抹泪的段云身上扫过,脸上的戏谑收敛了些许,多了几分认真:
“行了,戏看完了,刘雄那混蛋的事先放一边,说说你吧,接下来呢?
你小子真打算七天内凑齐那些东西给他?我看悬,还有这房子,要是真给了他,你们俩住哪儿?”
他问得直接,直指要害。
段飞目光一凝:“先解决米面和钱的事,七天,够了。”
老谢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段飞的笃定,但也没多问,他了解段飞的性子,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段飞接着说:“至于以后,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渔港给人打下手,风里来浪里去的,还不是看天吃饭?
等这事了了,得想办法做点别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野心。
老谢沉默了一下,随即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很干脆地一摆手:
“行吧,你小子心里有数就行,看你这样子,跟你姐也没地方去,走吧,先去我家挤挤。”
他挠了挠头,补充道:“我爹出远海了,没个十天半月的回不来,老破屋空着也是空着,正好,省得你姐跟着你露宿街头,回头,再被哪个不开眼的惦记上。”
这话虽然说得糙,但其中的关切之情却显而易见。
在这个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港口,老谢这份不假思索的援手,无疑是雪中送炭。
段云感激地看向老谢,想说什么,却被段飞抢先道:“老谢,谢了,这份情我记下了。”
他没有过多客套,兄弟之间,有时一个眼神,一句承诺,便已足够。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安顿下来,然后,就是在这短短七天内,掀起属于他的风浪。
谢家的屋子比段飞家好不了多少,同样低矮逼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和海盐味儿。
几件简单的家具歪斜地摆着,墙角甚至还堆着几张破旧的渔网。
但此刻,这简陋的屋檐却给了段飞姐弟俩一种久违的安稳感。
至少,暂时远离了刘雄带来的阴影。
老谢手脚麻利,很快就帮段云在靠墙的位置铺了个简单的地铺,又找了床虽然旧但还算干净的被褥。
看着老谢忙前忙后地帮姐姐收拾出一块能睡的地方,段飞心中暗自有了计较。
这个兄弟,嘴上虽然不饶人,心却是热的。
原身的记忆里,小时候没少受刘雄的气,有好几次都是老谢偷偷塞给他半个窝头,或者在他被打后悄悄送来一点草药。
这份情谊,在这个年代尤为难得。
将来自己要成事,身边少不了信得过的人,老谢,算一个。
以后若有机会,定要拉他一把,不能让这样的兄弟一辈子只在风浪里讨生活。
安顿下来后,段云依旧坐立不安,看着弟弟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背影,她眼圈又红了,低声道:
“小飞,都怪我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还要背上这么重的担子。
要不,等天亮了,我去镇上找活干吧,听说码头那边有时候会招女工搬货,或者去饭馆洗碗,总能挣点钱,也能减轻你的负担。”
她越说声音越小,显然也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甚至可能带来新的麻烦。
“不行。”
段飞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语气斩钉截铁,他太清楚这个年代了。
一个没背景、没依靠的年轻姑娘独自去外面闯荡,尤其是在鱼龙混杂的镇上或码头,会遇到什么根本无法预料。
他转过身,看着姐姐布满忧愁和自责的脸,放缓了语气,眼神却异常坚定。
“姐,你听我说,钱的事,我来解决,七天我说够就一定够,你安心在这里待着,养好身体,哪儿也别去。
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再吃一点苦,受一点委屈。”
他的话不到带着魔力,让段云纷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一旁的老谢也跟着帮腔:“就是,云姐,你就听小飞的吧,他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闷葫芦了,我看他主意正得很。
再说,你去镇上能挣几个子儿?还不够路上折腾的,万一再出点啥事,不是更让小飞分心。
安心住下,天塌不下来。”
段飞赞许地看了老谢一眼,这家伙虽然平时吊儿郎当,关键时候看问题倒是挺明白。
安抚好姐姐,段飞不再耽搁,时间紧迫。
他转头看向老谢,眼神示意了一下:“老谢,你跟我出来一趟,有点事。”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目光沉静地叮嘱段云:
“姐,把门从里面插好,窗户也关严实,我回来之前,不管谁在外面叫门,你都别开也别应声,等我们回来。”
这番郑重的交代让刚刚稍稍放心的段云心又提了起来,但看着弟弟沉稳的眼神,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小飞,你们小心点。”
段飞和老谢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两人并肩走在漆黑的巷道里,只有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隐隐传来,更衬得周遭寂静。
月光被云层遮蔽,视线昏暗。
老谢跟在段飞身侧,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担忧:
“我说小飞,你也别硬撑着,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摊上刘雄那么个玩意儿,换谁都得憋屈死,那二十斤米、二十块钱、还有票确实不是小数目。”
他吸了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要不等天亮了,我回家看看,有啥值钱的破烂,能当的当,能卖的卖,凑多少算多少,大不了等我爹回来,挨顿揍就是了。
兄弟一场,总不能看着你和你姐真被逼死。”
老谢的语气很诚恳,甚至带着点豁出去的决绝。
他以为段飞刚才的镇定都是强装出来的,现在没外人了,才想戳破那层伪装,让兄弟能有个发泄的口子,顺便表达自己的支持。
然而,段飞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行了,老谢,收起你那点心思,你家那点东西,留着给你爹下酒吧。”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干脆利落:“别废话了,跟我来,去沙滩。”
“沙滩?”老谢一愣,停下了脚步。
“去沙滩干嘛?都这时候了,不去想法子弄钱弄粮,跑沙滩吹海风?”
段飞没理会他的疑问,自顾自地朝记忆中退潮后适合挖东西的那片区域走去,同时吩咐道:“找家伙,挖沙虫。”
“挖沙虫?”老谢彻底懵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飞,你没发烧吧?咱现在火烧眉毛了,七天!就七天时间!挖那玩意儿能干啥?能换米还是能换票?”
在他看来,沙虫虽然也能卖几个小钱,但那是平时闲着没事干的人才去弄的零碎,跟他们眼下面临的巨额赎金比起来,简直是杯水车薪。
不,连水滴都算不上。
这时候不赶紧想辙搞大钱,去挖沙虫,不是脑子进水了吗?
段飞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让你挖就挖,哪那么多废话,快点。”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自信,让老谢后面的质疑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看着段飞毫不犹豫走向沙滩,老谢心里虽然还是一百个不解,嘀咕了一句真是邪了门了,但最终还是咬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不管段飞要干嘛,兄弟开口了,他跟着就是。
只是这挖沙虫的操作,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