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春痕燎原 > 第16章 领证
换源:


       夜色漫过窗台时,林夏正深陷在鹅绒被的褶皱里。浴室氤氲的水汽裹着茉莉香波的气息尚未散尽,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枕边洇出暗色云纹。方才与顾承泽对坐的餐桌仿佛仍在视网膜上晃动,汤匙磕碰瓷碗的脆响和着汤的醇香,在唇齿间挥之不去。

她翻了个身,月光在纱帘后流淌成液态的汞。三十三年来构筑的认知堡垒正簌簌落下墙灰——那些自少女时代便精心编排的人生剧本里,婚姻不过是社会契约的冰冷标本。她记得二十八岁在LS客栈顶楼画星轨的夜晚,二十九岁背着双肩包独闯敦煌莫高窟的晨雾,三十岁在洱海畔给流浪猫包扎伤爪。单身生活的每个褶皱都塞满自由的光斑,像童年收藏的万花筒,轻轻旋转便是崭新宇宙,一切的一切都在朝小时候憧憬的样子发展。

直到两年前母亲患病,她感觉她生活中一切都随之发生了变化,母亲开始到处托人给自己介绍对象,她也曾对母亲说过,她不想结婚,她觉得她现下的生活就是她想要的生活。但母亲对她说,你年轻的时候是潇洒了,等你老了,生病了,连个给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的时候你就后悔了,还说她是家里的大女儿,按乡下的习俗,家里的大女儿如果不出嫁,下面的弟弟妹妹的婚姻也会受到阻碍。

而她愿意去相亲的主要原因是她不愿意因为她的自己问题妨碍到别人,所以她不得不接受家里安排的这些相亲。

其实仔细想想她也并不是不想结婚,只是当初除了程述白之外,她再也没有遇到一个能温暖她的人。

可此刻胸腔里突突跳动的,分明是某种陌生的震颤。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角,那里残留着顾承泽递来纸巾时转瞬即逝的温度。

虽然她很要强,但一个人呆久了,她也偶尔会感到孤独,她也希望能像别的女生一样在大雨倾盘的时候有人能冒雨来接……

这两年来,她见的相亲对象不下十个,她唯一看上的就只有顾承泽,但唯一让她痛心的人也只有顾承泽。可如今曾经那个让她痛心的人此刻却让她内心充满幸福的感觉。可未来三年的援外工作她必须要参加,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止她,她的内心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她也痛恨今天的自己成了曾经的顾承泽。

曾经的顾承泽为了另外一个女生伤害了自己,而现在,自己却因为顾承泽而去伤害了大为,虽然她嘴上说是因为自己是要援外三年,不想浪费大为的时间,真正的原因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胡思乱想了好半天,深吸一口气,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下床,走到客房门口敲响了顾承泽的房门。

“吱呀”一声,顾承泽打开房门,微笑地看着她说:“怎么啦,夏夏?”

林夏抠着手指,怔怔地看着他,耳尖烧得通红,喉间鲠着未出口的千万句迂回,最终冲出来的却是裹着血腥气的直球:“你愿意跟我结婚吗……”尾音突然打了卷,她猛地攥住睡衣下摆,“明天就去领证的那种。”

顾承泽的笑意瞬间凝固,僵立在原地,扶着门框的手蓦然收紧。

林夏见状垂下眼眸咬住下唇,指尖将衣摆绞出细密的褶皱,她慌乱地退后半步,尴尬地笑笑说:“抱歉……失态了……打扰了。”

林夏刚转身,身后便传来顾承泽醇厚的声音。

“我愿意。”顾承泽停顿了一会继续说:“明天就去。”

林夏的睫毛忽地一颤,两串泪珠便如初春融化的星辰,在鼻翼处凝成剔透的珍珠,沿着笑涡未褪的唇角蜿蜒而下。她的肩头仍在微微发颤,可分明有暖阳般的笑意从泪光里溢出来,将悬在下颌的泪滴映得晶莹透亮。

晨光熹微时,民政局门口的白玉兰开得正好,露珠在花瓣上折射着朝霞。他们十指紧扣站在台阶上,指尖相触处有细密的汗意,直到玻璃门缓缓开启。

钢印落下那刻,日光恰好转过民政局大厅的罗马柱,在正红色封皮上投下一道鎏金边线。经办员递来证件时,两人不约而同伸手去接,指尖在烫金国徽下轻轻相撞,像两片梧桐叶被晨风推搡着碰在一起。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梧桐树影已从西墙游移到东廊。他们捧着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证件往外走,身后大理石地面倒映着无数新人重叠的剪影。

晨风掀起她雪白的裙角时,证件内页的合照正被阳光吻得发烫,那些烫金编号在阴影里明明灭灭,像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并没有丢失身份证,是不是?”顾承泽忍不住发问。

林夏停住脚步,转身扬起头望着他,微笑着说:“是的,别忘了我是医生,我最擅长观察,从你把手伸进裤兜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两人相视一笑,此刻他们都懂得了彼此的心思。

民政局离林夏工作的医院不过三四公里路程。趁着天气晴好,两人十指相扣信步而行,阳光在树影间流淌,将他们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揉短。林夏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忽然觉得这段平日里总嫌拥挤的街道,此刻竟像被施了魔法般变得悠长可爱。路过街角花店时,顾承泽特意买了束康乃馨,这是他第一次见林夏的母亲。粉瓣金蕊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沾染了这对新人眉眼间藏不住的喜色——他们准备把新鲜出炉的结婚证捧到母亲病床前,让那份带着油墨香的承诺驱散消毒水味的阴霾。

当他们走到医院住院楼的楼下,被一个男人的声音叫住了,“林夏。”

林夏循声望去,看见大为正朝她走过来,她松开顾承泽的手对顾承泽说:“你先到三楼等我。”

顾承泽望了一眼大为,对林夏点点头说:“好。”

大为走到林夏面前,他扯动嘴角想挤出笑容,却只牵出个苦涩的弧度,“实在抱歉......”垂在身侧的右手神经质地揪住T恤的下摆,“明明知道这样很唐突,可是觉得昨晚电话里三言两语讲不明白......”尾音突兀地悬在半空。

林夏引着大为走道住院部西南角的紫藤回廊,此时的她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心里忐忑不安,她万万没想到大为会这般执着,她本来想昨晚已经跟他说的够清楚了。

“夏夏,我想过了,三年而已,三年我可以等的,反正三年后你总会回来的。我们正好可以趁着这三年多加了解一下彼此。”

林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包的边缘,犹豫了一会,觉得还是向大为坦白,“大为,对不起,我结婚了,一个小时前领的证。”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遇见那个穿着婚纱走向你的姑娘,在亲友的祝福里交换戒指,而不是...…像我这样,在民政局仓促领证。”

阳光透过紫藤在大为骤然苍白的脸上划出明暗交错的纹路。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指节在裤缝处攥得发白,扯出个破碎的笑:“我就...就该明白的。”后退的半步让他的影子从她裙摆上抽离,“尊重你的选择,那祝你幸福。”

看着大为转身离去的背影,林夏心里一阵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