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月半湾别墅。
一袭暗红丝质睡袍的顾南霆刚洗漱完,径直来到饭厅,习惯性地端起一杯牛奶刚送入口。
“这味道……”他眉头微微皱起,居然有种熟悉的甜味!
好像是在什么地方尝过,但他一时想不起来。
家中的保姆陈嫂自从他搬进月半湾就跟着一起入住,她悉知这位顾少不喜甜腻,除非得到特别命令,否则饮品中她可不敢放糖。
顾南霆放下杯子,正见不远处坐在皮沙发上的潇夏。
她身上还系着围裙,棕色长发用橡皮筋高高盘起,露出瓷白细腻的后颈,那件水蓝吊带碎花长裙和一件白色针织外套就是她全部装束。
她一只手撑着脸颊,偏头看向窗外满是鲜花盛开的花圃,安静而认真。
阳光似乎都因她变得更加晶莹剔透。
身旁的陈嫂目中闪过慌乱,连忙尴尬解释起来。
“少爷,潇小姐她……她起得比我还早,我起来时,早餐就已经摆好了,所以……”
“你不会趁机下毒吧。”顾南霆把玩着这杯牛奶,直接无视陈嫂的解释,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笑意。
然而,却见潇夏缓缓站起身,几步来到他身旁,竟一把抢过他手中杯子,在陈嫂吃惊的目光中,仰头咕咚咕咚两下将牛奶喝了个干净。
“顾先生,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误解。”潇夏认真地盯着他。
顾南霆看向那张如诗画般动人容颜,眉间皱纹却深如刀刻,他和潇夏不过见了两次,可不知为何,潇夏随意一个举动却总能撩拨起他沉寂如死水的心境。
误解?
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顾南霆想着,味蕾间仍旧在下意识回味那一抹恰到好处的甜度。
如此多年了,淡如白水的牛奶竟也能润到心田?
疑虑再度涌上,顾南霆面上罩了一层阴霾,但却又升起一股异样的侥幸:“一个棋子,当真能做到这种地步?”
萧家,无论商界还是家族,皆是顾氏世仇。
当年萧家设局差点将偌大的顾家毁于一旦,若非顾成雄顶住天大压力稳住了大盘,并秘密关押他一年半之久,以平息风波,恐怕他顾南霆现在早已成了路边一条人人唾弃的野狗。
而这一切始作俑者,传闻皆出自萧家大少,萧毅然之手!
要知道,萧毅然只比他年长一岁,十年前,顾南霆还在国外念书时,萧家大少就已能将整个云京商界玩弄于股掌之间。
无论是魄力心机还是智谋手段,萧毅然可怕至极!
其他人,顾南霆从未放眼里,唯独这个对手,令他不得不严防死守,所以当那份搜寻福利院少女的调查报告摆在他面前一刻,那句“春山福利院所有人员档案都被萧家大少提走处理!”惊得他背心都冒了冷汗。
换言之,不光那位单名为“夏”的少女,就连编造的“顾南毅”那份假档案都极有可能早落在了萧毅然手中。
至于萧毅然是否已经觉察到“顾南毅”就是顾家少董,只有天晓得了!
而在他马上继承顾氏财团这个节骨眼上,潇夏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更让人顾南霆吃惊的是……
潇夏与他朝思暮想深深眷恋的那个少女,除了年长一点,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更何况,眼前女孩也叫“夏”,可她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姓“潇”呢?
若是换做其他任何姓氏,当潇夏出现一刻,恐怕顾南霆十年思念早就决了堤。
而当年少女前脚刚离开福利院,后脚所有档案就被立刻处理,若说这里面没有猫腻,顾南霆打死都不会相信。
另外,搜寻到唯一的那封信笺中所写“毅哥哥”,万一哼唱童谣的少女与萧家大少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恐怕这“毅”也是另有所指。
以顾南霆对萧毅然的了解,这位做事滴水不漏的大少爷,倘若不是刻意,怎会偏偏遗漏掉那封信笺在书桌里,又被他的亲信搜到。
世间焉能有如此多的巧合?
碎片太少,迷雾太重!
那一丝刚升起的甜味被顾南霆彻底压了下去,他不敢再多看潇夏一眼,生怕被对方捕捉到自己复杂思绪,他一下起身,丢下冷冰冰一句。
“去外面等我,该办正事了。”
潇夏望着消失在楼梯间的挺拔身姿,藏在衣袖里的一只手悄悄摩挲那根腕间红绳,她眉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疑惑。
“顾先生的侧脸,怎么有点像……南毅哥哥?”
不对不对,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她薄唇抿得更紧,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不计其数。
顾先生可是位高权重的少董,怎么可能会是当年犯了错被看守关押在仓库的落魄少年?
“毅哥哥,夏又想你了……”
潇夏隐去眸子浅薄雾气,脱了围裙转身而去。
一个小时后,鎏金镶边的黑色迈巴赫停在了民政局大门口。
顾南霆从车中走出,阳光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将低头看裙摆的潇夏笼罩在阴影里。
“抬头。”他忽然命令。
潇夏下意识仰脸,淡蓝瞳孔映出漫天朝霞,顾南霆呼吸骤乱,竟再度失神。
“顾先生?”潇夏轻声唤他。
他猛然转身朝大厅而去,却死死捏住西裤口袋内一个老式录音机——那是他当年从守门保镖处求来,里面记录着少女如水般温柔的哼唱声。
十年了,哪怕磁粉都已快被磨穿,每次午夜梦回,若无这卷磁带伴他入睡,他会失眠到发疯。
不敢认,不能认!
若一旦认错,正中萧家下怀,可若真的是她……
顾南霆心神乱如麻,他歇斯底里道:“若她真是萧家派来的眼线,这双眼睛就该亲手剜出来。”
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没有祝福,甚至连婚纱都没有,两人一路沉默地按照流程填表拍照然后领了红本。
当潇夏翻开结婚证,看到那张合照时,眼中却完全没有新人该有的兴奋和期盼,而是满满忧郁。
竟然……
这就,把自己嫁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厅,也不知道是怎么就上了车,直到顾南霆一把抓起她细白的手,潇夏才蓦然惊醒。
顾南霆看着她呆愣不可置信地表情,脑子没来由蹦出几个字。
“好可爱!”
突然有一种想将面前小小人儿立刻拥入怀中的冲动。
当潇夏发现车子所驶方向与别墅完全背离,她担忧地问起:“顾先生,我们要去哪里?”
顾南霆半个身子压过来,那股清冷无比的古龙调香水味顿时铺满潇夏鼻息,他伸出手刚抚摸到潇夏脸颊,却觉对方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顾南霆没有理会她本能地抗拒,从她光洁额头一路抚摸到樱色唇瓣处,细细感受着指尖传来如玉般丝滑的触感,动作轻柔至极,生怕一用力就会碰碎,他眉眼挂起微笑。
迷人且危险!
“真美啊!和她一样。”顾南霆越是细看,心中痛楚却越深。
潇夏,若你真的是那个“夏”,我该如何去爱你?
可惜……
顾南霆的笑意忽然一滞,冷着脸收回了手指,转头看向飞速倒退的街景,俊逸的侧颜被逆光遮挡,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回应道:“去见我父母。”
潇夏身子一侧几乎贴在车门把手上,她一只手不安地揪着衣领口,低着头目光紧盯地板,只觉心脏砰砰乱跳,脸也微微发烫,无论如何都安定不下来。
方才,一瞬。
他眼神流露的那种痛意和孤独——与南毅哥哥几乎一致。
潇夏头靠在一边,整个人蜷缩得更紧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