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镇的老槐树在霜降清晨渗出黑浆,陈秋生握着青铜罗盘站在树下,指针正疯狂旋转,最终直指树干中央的树洞——那里嵌着面三尺高的邪幡,幡面绣着的“纸人拜月阵”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幡骨上密密麻麻刻着的,正是张玄陵、李玄舟等历代守阵人的道号。
“这是黄泉教的‘万魂幡’,用七代守阵人的魂魄炼了三百年。”李玄舟的声音发颤,他手中的《尸解仙踪》残卷正在发烫,“幡面每动一次,就有童男童女的魂魄被绞碎,幡骨上的道号……是玄陵师哥他们的本命印记。”
陈秋生的指尖刚触到幡角,邪幡突然发出尖啸,幡面的纸人活过来,它们头戴斗笠,胸口嵌着的正是张玄陵的玉佩残片、李玄舟的符纸碎片,甚至还有师娘王清韵的银簪碎碴。最前排的纸人转身,朱砂眉眼间竟映出张玄陵临终前的微笑,袖口露出的,是与陈秋生相同的莲花印记。
“师父……”陈秋生的声音哽咽,人骨刀“当啷”落地。纸人开口,用的却是张玄陵的嗓音:“秋生,放下执念,随我们归位吧——”
镇魂钱在腰间剧烈震颤,钱面映出邪幡内部的景象:七根幡骨分别缠着初代祖师爷的七魄,每魄都被祭师魂的黑发啃噬,而幡心处,缠着的正是陈秋生后颈蜕下的莲花皮膜,上面还沾着他的血。
“它们在用师父们的魂魄,逼我投降。”陈秋生咬牙捡起人骨刀,刀刃上的雷光突然变弱——那是他内心动摇的征兆。李玄舟突然甩出符纸,却被幡骨弹回,道士胸前的玉佩发出脆响,那是张玄陵留给他的最后法器。
“秋生,还记得玄陵师哥教你的‘铜钱化刃’吗?”李玄舟的道袍已被黑浆染透,“用你的血,借祖师爷的钱魂,斩开幡骨上的邪咒!”
记忆如闪电划过。张玄陵在悬棺阵崩塌前,曾将三十六枚镇魂钱拍入他掌心:“秋生,铜钱化刃的关键,不是法术,是念想。当你斩的是邪祟,刀就是刀;当你斩的是执念,刀便是心。”
陈秋生闭目凝神,掌心的镇魂钱突然化作七把利刃,每把刀刃都刻着不同的星名,刀柄缠着的,是师娘王清韵的白发、李玄舟的道袍碎片,甚至还有初代祖师爷的衣角。他睁开眼,刀刃映出的不再是自己,而是九世轮回中每个师父的背影。
“第一刀,斩‘天枢’幡骨!”陈秋生挥刀斩向刻着“玄陵”二字的幡骨,刀刃切入的瞬间,脑海中闪过张玄陵在山神庙为他挡下纸人攻击的场景,左臂突然剧痛,竟浮现出与老人相同的抓痕——那是邪幡在反噬守阵人的魂魄。
邪幡发出尖啸,幡面的纸人王虚影浮现,却在陈秋生的雷光刀刃下崩解。第二刀斩向“天璇”幡骨,刻着的“玄舟”二字迸出李玄舟的血珠,陈秋生的右肩同时中刀,却看见李玄舟在乱葬岗为他挡尸蹩的伤痕,此刻正通过刀刃转移到自己身上。
“秋生,别停下!”李玄舟用符纸按住他的伤口,“幡骨断,师父们的魂魄才能归位!”
第三刀、第四刀……每斩一刀,陈秋生眼前就闪过一位师父的临终场景,身上就多道伤口,却也让幡面上的纸人拜月阵出现裂痕。当第七刀斩向幡心时,七把铜钱刃同时崩碎,化作流光融入邪幡,幡面的“纸人拜月”四字突然起火,烧出的灰烬中,浮现出三百个童男童女的笑脸。
邪幡轰然倒地,露出树洞深处的石匣,里面摆着的正是初代祖师爷的完整道袍,道袍领口绣着的七枚铜钱,与陈秋生腰间的镇魂钱一一对应。他颤抖着穿上道袍,所有伤口瞬间愈合,左臂的抓痕处,竟浮现出北斗七星的纹身——那是七代守阵人用魂魄为他刻下的,真正的镇魂印记。
老槐树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先前渗出的黑浆化作铜钱叶飘落,每片叶子都泛着银光,再无半点邪祟气息。陈秋生看见,树洞内壁刻着初代祖师爷的留言:“玄陵、玄舟……吾徒们,今日魂归星位,秋生,代为师看好这人间。”
李玄舟捡起一片铜钱叶,叶面上竟映出张玄陵的虚影,老人对着陈秋生点头,袖口的莲花纹与他道袍上的印记重合。“师叔,您看。”陈秋生指向天空,北斗七星此刻格外明亮,“天枢”到“摇光”位各多了颗小星,正是七代守阵人的魂魄所化。
邪幡的残片在道袍光芒中化作尘埃,陈秋生摸着领口的铜钱绣纹,突然明白:铜钱化刃斩的从来不是邪幡,而是他心中对师父们的执念。当他接受了历代守阵人的牺牲,那些曾让他痛苦的伤痕,就成了守护人间的勋章。
“秋生,槐树的异动!”李玄舟突然指向树根,那里的泥土正在裂开,露出刻着“镇魂”二字的石碑,碑顶嵌着的,正是陈秋生在雷劫中重铸的镇魂钱。
晨雾散去,铜钱镇的百姓们陆续来到槐树下,他们手中的辟邪铜钱不再生锈,反而映出槐树的倒影——那不再是邪祟的象征,而是守护的标志。陈秋生望向远方的青城山,那里的雾隐峰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仿佛在诉说九世轮回的终结。
人骨刀此刻安静地挂在他腰间,刀刃上的雷光温柔如晨光。陈秋生知道,这把由师父指骨和自己鲜血炼成的刀,今后将不再用于战斗,而是作为镇魂人的信物,告诉所有邪祟:当铜钱化刃的光芒亮起,便是黄泉邪祟退散之时。
老槐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陈秋生闭上眼睛,感受着三百个童男童女的魂魄在识海深处安息。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槐树,陈秋生睁开眼,看见道袍袖口的莲花纹正在吸收晨光,化作点点银光飞向人间。
而那面曾让他几乎崩溃的邪幡,此刻只剩下堆泛着银光的残片,静静躺在树洞底部,成为九世轮回最后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