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并拢,双手自然下垂,身体挺直,面向前方,准备开始了啊。”龅牙大婶嘴上说只演示一遍,但此刻却亲自站在龚珠前面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教导。
“第一段左右摆浪,双脚打开与肩膀同宽,膝盖微微弯曲,双手从身体两侧缓缓像捞鱼一样抬起来,然后身体向左摆动,同时双手向右,头向左,眼睛也是,反着再来一遍,重复,第二遍,第三遍……”
“第二段前后踏浪……”
“第三段旋转……第四段……”
吴奶奶坐在台子上,看着龚珠的动作眼神突然变得很远,似乎在透过龚珠回忆起了什么。
“等下!”龚珠刚开始觉得舞蹈动作简单还有些轻视,但没想到稍微走了下神,动作就陡然变得复杂,而且要兼具力量和美感,她错了一下后面就变得手忙脚乱。
龅牙大婶转过来,双手掐着腰,下嘴皮子往上撅,看上去好是得意。她奚落着龚珠:“听说你是什么大明星,我还以为唱歌跳舞都很精通呢,没想到,你还不如我这条水蛇呢!”
龚珠擦着额角的汗,尴尬地撇过头。
吴奶奶屁股从台上弹起,用手拍龅牙婶的肩膀,说道:“你从小学到现在,人家才第一次做,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龚珠意外地看着吴奶奶,没想到她会为自己辩解。
吴奶奶神色如常,她让龚珠跳一遍看看。
龚珠瞥了眼边上的齐势,对方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龚珠稍微心安了一些,退后两步,跳起海女舞。
龚珠小时候学过古典舞,对于跳舞这件事不说手拿把掐吧,但的确是有几分自信的,可是她才充满自信地做了两个动作,中国舞的习惯就暴露出来,抬起的手臂被吴奶奶狠狠拍了一下。
“啊!你干什么!”龚珠吃痛地叫了一声,立刻收回了手,疑惑地看着吴奶奶,这奶奶怎么阴晴不定的,刚刚还夸她,现在上来就是一巴掌。
龚珠低头一看,雪白的手臂上果然有道红印,手劲真大啊,一点也不像七老八十的人。龚珠在心底吐槽道。
齐势第一时间就跑过来挡在龚珠前面温声对吴奶奶说:“啊奶奶你不知道你手有多重嘛,轻轻一拍就能把人打出印子,更何况是龚珠这种娇嫩的皮肤呢!再说本来就是我们请龚珠来帮忙的,请人帮忙呢,是不是应该态度更好点,你说对不奶奶。”
吴奶奶冷哼一声,手别到身后:“没吃饱饭!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就瞧不得年轻人懒洋洋的样子。”
龚珠辩解:“那不是懒,古典舞就是这样,这叫韵,不懂不要瞎说啊,吴奶奶!”
吴奶奶又是一声冷哼,她说:“我不懂?没人比我更懂海女舞!你再做一遍!”
龚珠在齐势背后不肯出去,齐势偏过头安慰道:“我就站在这里我保护你不让奶奶动手。”
龅牙大婶皱眉道:“小石头,今天天气不错,你不开船吗?”
齐势道:“秀芬姨,天气预报说今天下雨,你别看现在晴空万里,说不定马上就暴风雨了。”
他说完又偏过头对着龚珠俏皮地眨了下眼睛:“你说对吧,公主。”
龚珠一下把他推到边上:“注意保持距离船长。”
齐势笑着退到一边,接下来的时间他就站在那里,默默看着吴奶奶,秀芬姨接连教着龚珠动作。
学的挺快的,而且,虽然不是传统的海女舞的风格,但的确跳出了自己的感觉,她如果跳自己擅长的舞蹈风格一定会很好看吧。
上午顺利地结束了,齐势送龚珠回客栈,午餐时,龚珠很开心地和他分享舞蹈的收获。“哦莫,我从来没跳过这种舞,这算什么舞种,民族吗?是根据鱼摆动尾巴在波浪里摇摆改编的动作吗,真的很有创意,也很贴切海女舞这个名字。”
龚珠今天穿的很随意,白色T恤浅粉色宽松直筒裤,长长的头发扎成丸子头,没有化妆,但眉黑唇红,脸庞干得净像个水蜜桃,她此刻一边吃着蟹黄饭一边说话,因咀嚼鼓起的脸颊像是彻底成熟了一样饱满。
齐势在对面吃着同样的食物,明明是平常吃惯了的东西,但此刻觉得比以往吃过的都要美味百倍。
齐势应和龚珠的每一个疑问,没有疑问的时候就“嗯嗯”,情绪价值十足。
“看来这样的生活还不错,是吗?”等龚珠吃完,齐势问道。
龚珠用纸巾擦干净嘴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伸了个懒腰上楼睡午觉了。
上午或许还不错的话,那下午完全是能以灾难形容的程度,下午的舞蹈动作陡然上升,龚珠想先把动作学完后面再慢慢扣,但秀芬婶和吴奶奶在海女舞面前都是极致的完美主义者,如果不把一个动作做标准是坚决不往下走,于是出现一个动作龚珠重复几百遍的情况,人一旦陷入漫无休止的重复就容易倦怠,也很容易暴露一些惯性,龚珠在联系了不知道多少遍后一个抬手突然手腕一转,古典舞标准姿势出现。
吴奶奶当即一怒,呵道:“这不是唱戏!”
龚珠被吓了一跳,她已经有些累了,再加上天气炎热,龚珠很快就擦着汗说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看着吴奶奶严厉的眼神,龚珠心里忍不住嘀咕,从小舞蹈老师就喜欢我,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我。
吴奶奶在一边痛心疾首:“啊,现在只是让你学习跳个舞你就坚持不了了,你要是生活在我们那个年代,要下海捞珠,下船捕鱼,那可怎么活下去啊!”
这次不等龚珠反驳,齐势先说到:“奶奶,既然现在的生活比之前过得好,又何必回忆过去的苦日子呢。”
说完他担心地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龚珠:“你怎么样,我带你回去吧。”
回客栈的路上,齐势为她打起伞遮阳,阴影下龚珠不想说话,就左右看着从活动广场回到客栈沿途的景色。
霞浦俯瞰是一个扁扁的圆盘,十字的两条主路将圆盘划分成四个区域,西部占七,东边占三,港口在东南,整个东南基本都是加工厂之类的地方。东北则以传说中岩礁化作的绿山叫青顾,山脚有学校,西边两块就主要是居民区了,此刻龚珠正走在居民住宅最拥挤的一段路。
但路边还是没什么人,很多房屋大门都是紧紧闭着的,大门边两道春联都褪色的不成样子也没撕下来,其实来到这的第三天,也就是第一天下楼,龚珠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这里好像没什么人。
齐势像是有读心术,看到龚珠的目光在路旁的房屋里尽量捕捉什么,他解释道:“霞浦的人很多都搬去了浅月湾,坐船从霞浦向西南方向半个小时就到了。那里在建设度假区,需要很多人,还提供住宅,霞浦有些人在这里做活,晚上还是要回浅月湾住,哪怕在这里也有房子,现在还在霞浦的人基本都住在夕阳村,就你上次误入的那个。”
龚珠问:“那你怎么不去?”
齐势笑了一下,但这个笑与之前的都不一样,嘴角是提起的,但神色却流露出淡淡的忧虑。
他最终没有回答,龚珠也不想追问,两人沉默着走回客栈,齐势在门口问她:“你想去浅月湾看看吗?”
龚珠摇头:“照你说的浅月湾现在应该有很多人,我不能去人多的地方。”
齐势点点头,笑得有些欠揍:“啊,看来大明星你名声不太好哦!”
龚珠白了他一眼。
龚珠本以为这天的剩余时间应该都在客栈度过,但很快窗外响起哗哗的雨声,雨一直下到傍晚,外面月光时隐时现,龚珠本来打开窗只想看看月亮,但深吸一口气,空气特别清新,再加上楼下若隐若现苹果头孕妇老板和她儿子,胖仔客栈中的胖仔本人激烈的争吵声,于是龚珠就想出去走走。
一楼,苹果头孕妇老板和胖仔站在长饭桌两侧,苹果头孕妇老板握着一把铁勺要往胖仔头上敲,胖仔眼睛通红但很有骨气地噘着嘴没让泪留下来,俩人绕着长饭桌你走两步我退一段,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龚珠要出门必须经过长饭桌,她脚步轻轻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突然,胖仔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钻到龚珠身后还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龚珠一愣,低头看看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又抬头看看愤怒的苹果头孕妇老板,她尴尬地劝道:“发生什么了,有话好好说,不要生气。”
龚珠平常说话有上海口音加上小时候看韩剧看多了有些语调会习惯性模仿,但她努力努力也是能讲出让所有人听懂的普通话,只是她宁可让朴梵翻译也不想迁就别人。
这本来是她的准则,但当下却已经改变。嗯,都是因为朴梵不在的原因,她心想。
苹果头孕妇老板牛一样的两个略大的鼻孔深深吸着气,因为扩张变得更大,看上去有些滑稽,她努力平复情绪,先歉意地对龚珠一笑,然后警告地对胖仔说:“不要缠着漂亮姐姐。”
胖仔一下抱的更紧:“漂亮姐姐救我!”
龚珠用手去掰胖仔的手,但因为美甲的缘故,她根本使不上劲,尝试无果后,她扭头问胖仔是怎么惹妈妈生气的。
胖仔弱弱道:“我只是想去浅月湾和爸爸住,去那儿上小学。”
胖仔妈看了眼龚珠,似乎因为什么东西被戳穿,勃然大怒,对胖仔吼道:“你去啊!你去啊!我现在就让你爸来接你,从此以后你就只有爸没有我这个妈了!”
说完老板挺着孕肚身体一颤一颤地往楼上去了,看着她的背影龚珠很同情但又不知道要做什么,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而且看起来老板并不想让她这个客人参与。
等一声“砰”的门响,龚珠拍拍胖仔的手让他松开,手慢慢松开的时候龚珠也听到低声地抽泣,龚珠转头原本倔强的小男孩此刻泪流满面,龚珠摸摸他的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她毕竟怀了孕,心情很重要,就不要说些让孕妇难过的话,有什么事,等你的弟弟或者妹妹出生,妈妈的身体恢复再说好吗?”
等等……这话怎么有些熟悉。
安慰好男孩让他写作业,龚珠再出去天色已经全黑了,她往沙滩走,有人从港口回来,三三两两,都很沉默。
龚珠走到沙滩边,海浪规律地拍打礁石,龚珠精神放空,忽然觉得霞浦还不错,至少这里很安静,没有嘈杂的人声,不用担心随时毛出的摄像头,也不用全副武装带着帽子墨镜口罩走在大街上,在这里,她可以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自由地走在街上,哪怕和别人起了争执也不用担心被拍下来然后被嘲”情绪不稳定“、“易怒”,或许,她在这里更贴切真实的自己。
忽然心血来潮,龚珠迈开步子跳起海女舞,她想明天再见到吴奶奶和秀芬姨的时候让她们大吃一惊,让她们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第一段很顺利,第二段……
第三段身体一转,龚珠突然忘记下一段是什么,正巧这时月光打下来,像是舞台的灯光,龚珠咬唇思考,一个身影默默从边上的昏暗中走进。
月色起伏,海浪摇曳,齐势笑道:“口是心非,表面上很不耐烦的样子现在偷偷在这里练习。”
龚珠把身体彻底转向齐势,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我就默认你存在骚扰嫌疑。”
齐势无辜地瞪着眼睛,指向不远处,口吻有些幽怨:“我在那里海钓是你走到这里突然开始跳舞,我一回头刚开始没认出你还吓了一跳以为是水鬼!”
龚珠一巴掌打在他伸出去的那只手臂上。
“哦!我上午不该只说吴奶奶的,你的手劲也很大,也喜欢莫名其妙伸手打人!”齐势另一只手盖住被打处呲牙咧嘴。
有了前车之鉴,龚珠只“哼”了一声,“你别装了,我不会再上当了!”
“不是装的,你看。”齐势委屈地把手挪开,原本被盖住的地方真的红了一片。
“哦莫!”龚珠这下真有些意外,她手劲有这么大吗?她怎么从来不知道,看这个红的程度,应该挺疼的吧?龚珠有些愧疚地凑近看了看,然后坦诚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打的这么重,你需要什么补偿我力所能及都可以满足。”
齐势微微一笑:“什么都可以吗?”
龚珠被他笑的有些奇怪,默默往后退一步,狐疑道:“先说你想要什么?”
“让我教你跳舞。”齐势说。
这算什么补偿,龚珠欣然答应。
但她突然问:“这不是海女舞吗?你……”
齐势咳了一声道:“我从小看吴奶奶秀芬婶她们跳多了,看着看着就会了。”
这个解释很合理,反正龚珠也想赶紧学会,于是两人就在月光流淌的海边跳起了舞。
静谧的夜,除了海浪轻轻拍打礁石的声音,跳舞的齐势耳边只有面前少女舞蹈间轻轻喘息的声音,两者缠绕,让他的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这个动作做反了!”龚珠皱眉提醒。
齐势一下子僵住,原来他看着女孩默默做了和她一样的动作,而他与女孩面对,应该做镜像的……
齐势尴尬一笑,撇开头不看女孩儿的眼睛,从上一个动作起重新。
女孩儿认真地跟练,双脚开合跳跃,双手摇摆挥舞,像鱼游弋在海浪,像月光穿行在夜色,自然美好。
海浪声渐渐掩盖不住齐势的呼吸,潮汐渐渐漫过龚珠刻意划下的边界。
突然,齐势脚下一歪,整个人向龚珠倒去。
“你干什么?”龚珠的肩头靠着齐势脑袋,沉甸甸的,她不自然地问道。
“乱了。”
“什么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