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老宅檐角的铜铃时,青阳正对着梳妆镜将长发绾成利落的髻。朱夏推门进来,指尖还沾着枪械保养油的松木香,却在瞥见她腕间新换的银杏叶纹绷带时顿住动作——昨夜替她处理旧伤疤时,这截皓白肌肤还缠着染血的纱布。
老爷子说后山的桐籽油作坊今日开榨。他斜倚着门框抛来颗青皮橄榄,看她在半空稳稳截住,但我觉得你更想聊聊这个。鎏金镇纸下压着张泛黄的地契复印件,地址栏印着模糊的十万大山字样。
书房中蒸腾着陈年普洱的醇厚香气,青阳的指尖在紫砂壶壁无意识画圈。窗外油桐叶筛下的光斑游过她眉间旧疤,朱夏忽然想起在红州雨林执行任务时,她也是这样盯着篝火讲述虚构的孤儿院往事。
七岁前我住在松涛里。她突然开口,惊落梁上半片蛛网,松涛里靠近越北边境,在十万大山边缘,住着好多少数民族。小时候,每天清晨要踩着露水去捡松针,阿婆说沾了晨雾的针尖能入药。茶汤在杯底凝成琥珀色漩涡,后来被山洪冲垮了,我才被送到县城的福利院。
朱夏的茶盏磕在酸枝木桌上,震得瓷盖叮当响。他想起情报网里那份完美无瑕的孤儿档案,想起她熟练的越北语以及各种少数民族语言,想起她总在雷雨夜无意识蜷缩的睡姿,喉结滚动间尝到某种混着疼惜的释然:所以你才认得所有蕨类植物的可食部位?会说那么多复杂的少数民族语?
青阳忽然轻笑,从口袋里抽出支松烟墨条:我老家的人用这个记族谱。墨身细密的裂痕里嵌着金粉,在光线下流转如星河,要去看真正的十万大山吗?,朱夏认真听着,心想,终于是等到你主动开口了,一副不给青阳反悔似的说:“去,现在,立刻,马上”,青阳看着朱夏的眼神,确认这个男人是真的想了解过去的每一分钟,也从眼神中看出来了丝丝密密的心疼。青阳下意识捂了捂心口:“好,但是我们要带露营装备,那里方圆八百里已经没有人住了。”朱夏二话不说,马上转身联系管家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两人开着吉普车,带着一车装备就出发了。
吉普车拐过第七个盘山弯道时,朱夏终于明白青阳为何总在朱家老宅的阁楼开窗发呆时,总带着怀念的神情。晨雾从两广丘陵的褶皱里涌出来,漫山松树在风里翻起银绿色浪涛,松花粉簌簌扬成金雾,扑进车窗的刹那染甜了他的呼吸。摇上窗。青阳单手打方向盘躲开路面凹坑,发丝间沾了片油茶花瓣,当心迷了眼睛。话音未落,整面山坡的油茶花突然撞进视线,雪青与月白在黛色山峦间泼洒,惊起成群白腰文鸟掠过车前盖。一片一片灿烂又炫丽的颜色,瞬间挤满了朱夏的眼睛,路两边都是油桐树,路上都是油桐花瓣,朱夏有种踏花而行,进入了仙境的错觉。
朱夏伸手替她摘花瓣,指腹蹭过耳后时触到细密汗珠。导航早已失去信号,青阳却熟练地循着溪涧声穿行,车轮碾过满地油桐花,扬起的花瓣雨里浮着旧时光的甜腥。当苦楝树巨伞般的树冠笼罩前路时,他忽然按住她换挡的手:让我记住这一刻。
三条黄毛土狗从苦楝树后蹿出,油亮的皮毛沾满苍耳。青阳降窗吹了声唿哨,领头的小狗立即扒着车门立起来,湿漉漉的鼻尖凑近她掌心,伸出舌头猛舔。
阿黄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她揉着狗耳朵轻笑,眼底漾开朱夏从未见过的柔软。绕过虬结的树根,豁然现出半坡吊脚楼残骸,新生的野樱桃从朽木里探出粉白花枝,掩映着青石垒砌的坟茔。
青阳点燃三支松烟墨代替线香,烟气盘旋成山峦形状:阿婆说松墨通灵。她跪坐在潮湿的苔藓上,任裙摆浸透春泥,当年她把我推上救援队的冲锋舟,自己却被回流的漩涡...
朱夏突然从背后拥住她,掌心覆住她颤抖的指尖。三十米开外的断垣下,几丛龙爪花正开得血红,像极了他们初见时她握着的信号棒。
青阳带着朱夏摸进半山腰的溶洞。钟乳石间垂着百年蛛网,她熟稔地避开暗河漩涡,举着松明子照亮石壁:这是我们寨子的历书。
朱夏的指尖抚过赭石绘制的图腾:暴雨中倾倒的神树、迁徙的族人与流泪的山神。最后一块岩壁上,穿苗银项圈的少女正在火把中起舞,裙摆缀满的银铃仿佛能穿透石壁叮当作响。
每代都要选个姑娘当山神新娘。青阳将松明插进石缝,跃动的火光描摹她侧脸轮廓,七岁那年,我戴着二十斤银饰在这跳了三天祭舞。
洞外突然传来沉闷的鼓声,惊起夜栖的领角鸮。朱夏将她拉进怀里时,发现她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后来呢?
后来山神嫌我舞跳得差。她仰头饮尽竹筒里的野杨梅酒,唇角笑意比火光还灼人,发洪水把我冲去当祸害了。朱夏心疼的抱了抱青阳,此刻青阳突然觉得没什么了,回手拍了拍朱夏宽厚的背脊说到:“好了,我没事”
夜色很快降临,抬眼望去,暮色如松烟墨般洇透十万大山的褶皱,此时,朱夏正将最后一根防风钉楔入潮湿的泥土。青阳半跪在苔藓斑驳的巨石上整理睡袋,发梢垂落的油桐花瓣被山风撩起,轻轻落在朱夏后颈——他正俯身调试野营炉的阀门,脖颈处那道旧枪伤疤痕被花瓣擦过,泛起细微的痒。
西南坡的野杨梅熟透了。青阳忽然开口,指尖摩挲着睡袋边缘磨损的针脚。她总在不安时重复这个动作,像触摸某种隐形的伤痕,要赶在露水凝结前去摘些么?朱夏抬头望去,她半边身子浸在暮紫的天光里,另半边被篝火勾勒成暖金色剪影,仿佛整个人悬在现实与回忆的交界。
溪涧在二十米开外的崖底轰鸣,水雾裹挟着青苔与冷杉的气息漫上营地。朱夏将防风打火机抛进她掌心,金属外壳还残留着他体温的余热:带路。他抄起藤编背篓时,顺手将战术匕首别进她后腰的皮带,当心腐殖层下的暗河。
野樱桃的甜香引领他们穿过雾霭沉沉的冷杉林,满地松针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呜咽。青阳忽然驻足,食指竖在唇前——三十步外的岩隙间,三头小野猪正拱食落果,獠牙在暮色里泛着珍珠母的光泽。朱夏的拇指无意识抚过她肩胛骨,那里有枚弹片留下的凹陷,此刻正随她屏息的节奏微微起伏。直到林鸮的啼叫惊散兽群,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掌早已滑落到她腰间,像拢住一捧随时会被山风卷走的流云。
杨梅树从断崖裂隙横斜而出,朱红的果实坠满虬结枝干,宛如凝固的血珠。青阳卸下银镯缠在腕间当护手,赤脚踏着凸起的树瘤向上攀爬。朱夏仰头望着她融进暮色的身影,忽然想起溶洞里那些赭石绘制的先民——苗银项圈在火光中叮咚作响的少女,也是这样攀着神树的枝桠向天祈雨。
接着!她折下果枝抛来,惊起栖在树冠的白腹蓝鹊。朱夏扬手接住的刹那,暗红汁液已在指缝蜿蜒成河,甜涩气息与记忆中的信号弹硝烟奇妙地重叠。当他用犬齿咬开第十颗杨梅时,青阳忽然从背后贴近,沾着果浆的指尖点在他喉结:别咽核,能酿醋。
夜色彻底漫过山脊时,篝火已舔上铸铁锅的边缘。青阳盘腿坐在防潮垫上捣碎刺芹,银镯与石臼碰撞出清越的响动。朱夏将脱水蔬菜倒进沸腾的汤锅,氤氲蒸汽模糊了岩壁上百年藤蔓的轮廓。他忽然伸手撩开她垂落的鬓发,指节蹭过她耳后,当年在勐腊雨林,他将压缩饼干掰碎撒进汤里,声音比搅动汤勺的动作更轻,你说最想念老家的油茶花。青阳捣药的动作顿了顿,石臼里的碎叶突然溅出几点碧色汁液,像星子坠落在她亚麻衬衫的褶皱里。
远山传来模糊的铜鼓声,或许是某个残存村寨的夜祭。青阳忽然起身解开束发的银簪,瀑黑长发扫过朱夏眉骨时,他嗅到松烟与杨梅汁交融的涩香。要跳支祭舞吗?她赤足踩进篝火照不到的阴影里,腕间银铃竟与记忆中岩画少女的饰物别无二致,山神新娘淘汰版。
朱夏用军靴尖勾起滚落的柴枝,火星随他挥臂的动作在夜空划出金线:需要祭品吗?他故意让问句沾上枪膛般的冷硬,眼底却漾开温泉般的柔光。青阳旋身时裙摆扫过满地松果,银铃的震颤惊醒了睡在背囊上的草鸮。当她后仰弯成新月弧度时,朱夏突然用冲锋衣裹住她下坠的身躯——就像七岁那年的山洪中,阿婆最后一次拥抱她的姿势。
你看到岩画里流泪的山神了么?她在他怀里调整呼吸,后背紧贴着他心跳的轰鸣,其实他哭是因为新娘总在祭典偷喝杨梅酒。朱夏的下巴抵住她发顶,望着篝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千年冷杉的躯干上。那影子时而交错成迁徙的部族,时而重叠成连理枝的图腾,最后凝固成岩画里永恒的火把。
子夜的山风卷来零星雨点,朱夏在双层帐篷里检查睡袋的防水层。青阳蜷在充气垫上擦拭苗刀,刀刃反光映出她锁骨处的旧伤——那是被越北边境的流弹擦过的纪念。当雷声碾过东南方的山谷时,她突然钻进他的睡袋,带着山泉浸透的凉意和刺芹的辛香。
傈僳族传说,雷雨是山神在清点他的银器。她的呼吸扫过他颈侧疤痕,指尖无意识地在睡袋内衬画着迁徙路线图。朱夏将战术手电咬在齿间,用绷带把两人的手腕松松系在一起——这是他们在执行任务时养成的习惯,为了防止夜袭时失散。
暗夜里,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水珠渗进指缝,不知是雨是泪。当山魈的啼叫第三次掠过营地时,青阳的呼吸终于绵长起来。朱夏凝视着帐篷顶端摇晃的树影,想起她白日攀摘杨梅时,后腰处露出半截墨色纹身——十万大山的等高线图上,标着个朱砂红的小点,正是他们此刻安睡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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