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杀人结缘 > 14,隔窗相约的日子
换源:


       在熟食小店,妈妈正为刚刚卖出一大个肘子而小小地开心了一下,这时她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是珊珊从狱中打过来的。电话中的珊珊开始哭诉:“妈,我没杀人,我不该在这里,我要出去,马上,一分钟也待不了!”

妈妈慌得不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珊珊:“我完蛋了,妈,我快疯了!怎么办?!我马上就要疯了!”

妈妈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接着,珊珊在电话里呜呜呜地大哭起来。

妈妈急得捂着自己的心脏……

张洪涛把车停到了路边上,接一个电话,电话里是珊珊的妈妈,她很急:“您能过来看看吗?珊珊说她在监狱中快要疯了,这怎么办?”

于是,时隔六年,张洪涛再次见到了珊珊。

张洪涛跟着珊珊妈妈一起坐在了会面室,珊珊被狱警带了进来,她看到张洪涛,吓了一跳。

张洪涛也呆掉了,他看着珊珊,印象中的珊珊永远是2010年夏天的那个样子,她那时才刚刚过了29岁的生日,非常漂亮,也还很年轻。

一切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6年后,珊珊变了好多,老了、憔悴了,脸在下垂,脸色发乌,更重要的是,她完全没有了当年那股子唯我独尊的劲儿,那股自以为是的劲儿,这让张洪涛非常心疼,他鼻子一酸,忍不住泪水模糊了视图。

妈妈非常担心地:“你怎么了,吓死我了,我两天基本没有睡。我还以为你真的要疯了呢。”

珊珊摇摇头,说出来的话没有气力:“我好了,那天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才给你打的电话,现在没事了,那个劲儿过去了。”

张洪涛艰难地收拾好难过的情绪:“什么让你受不了了?”

珊珊知道自己不能疯,就要断掉非分之想,这两天她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去想那些事,一点都不能想,她才能在这牢笼中正常地活着。

珊珊说话没有一点气力:“别再提了,我不想说了,都过去了。”

张洪涛把充满了液体的鼻腔尽量吸空:“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你做的,你是无辜的,我一直都坚信这点,我……”

珊珊提高了音量,有点发火:“嘿,你聋了吗?!我说了,别再提了,别再提了,你说这些有用吗?没用就只能让我发疯!这两天,我好不容易不想它了,才平静儿一会儿。”

她的大嗓门招来外面警察用警棍拍门警告。

张洪涛看着珊珊,这还是6年前的珊珊,有脾气,自我中心,但现在却让张洪涛好可怜她,像是一只落进了猎人陷阱中的老虎。他愣在那里,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珊珊转而对妈妈说着:“我想要一身那种厚棉的内衣,一身的,最便宜的就好,这些天晚上好冷。”

妈妈点头:“好,什么牌子的,什么样子的?”

珊珊:“随便,不用好牌子,厚的。这个月生意好吗?”

妈妈:“猪肉价格下调了,就可以赚得多点。这周也都没剩下,都出手了。”

珊珊点点头:“挺好。就这样吧,下月再见。”

妈妈担心地:“小夏,你不会疯的吧。”

珊珊摇摇头:“我好了,您放心。”

妈妈这才点点头:“行,这就好。你疯了我也会的。”

珊珊:“再也不会了。”

她起身,示意玻璃门后面的女狱警结束了。

……

张洪涛坐夜晚的火车回到北京西站,一晚上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天亮后直接去了公司。白天迷迷瞪瞪的,还好都应付了下来。

傍晚,他开车去接梅欣瑜,他们已经同居了。

30岁的梅欣瑜非常享受每天都很规律的、平凡、按部就班的生活,下班随心所欲地吃些小店里的东西,或者买些容易做的半成品,就去张洪涛租的房子,张洪涛的父母已经知趣地搬回了老家。

张洪涛在某写字楼下坐在车里等新小梅出来,女孩开心地坐到了副驾上,跟张洪涛说着公司里一天发生的事,张洪涛想全神贯注地听她讲话,但却做不到,三句话听不懂一句。

他是瞒着梅欣瑜去见珊珊的,名义是给客户的一个广告片做播出前的紧急补救,其实这是遇到小梅之前的一件事了。张洪涛绝对是一个不能分心的人,这辈子注定他都无法出轨,无法脚踩两只船,他也做不了演员那一行,他现在是不敢看小梅,只是胡乱地点头。

张洪涛开车,十字路口,他打了个方向,由于一晚没睡好,神情有些恍惚,他的余光看到,边上坐的竟然是数年前的珊珊,29岁时的,年轻,自我中心,盲目自信,他们一起正在逃避警察的追击,他吓了自己一跳,再仔细看,才是小梅。

两个人回到了住处,一起做晚饭,梅欣瑜还是很开心地、平静地跟张洪涛说着一些琐事,张洪涛心中有愧,只是在应付,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非常不自然,好在小梅是一个有十足钝感的女孩。

晚上,他倒是很快入睡了,但混过了这一晚,他又申请了出差,一个四五天的长差,他说成了十天,回BJ还在外面又住了好几天。

他要一个人想清楚。

但他想不清楚,他要先跟珊珊那边确认好。

又过了漫长的20天,他不知是怎么捱过来的,每天都在紧张地敷衍,最后小梅都发现了,问他最近怎么了,为什么总是魂不守舍的,他说是工作上遇到了十分棘手的难题,他知道自己的表演十分拙劣,他自己都不信,但小梅却很真诚地点点头,抱了抱他安慰他:你一定行的,专业上你最厉害了。

这样一个好姑娘,这么信任和理解,让张洪涛感到剜心的疼。这时,他又想到,是不是就可以狠心地放弃那个女神一般的、早已经不太真实的儿时的野丫头了,毕竟那不现实,二十年后才能生活在一起。

但第二天来到办公室,他又想到了正在受苦的珊珊,他反复想着会面时珊珊麻木的表情,又想到了她以前那种充满活力、开心、自信满满的表情,这种对比让他难受得不行;他还想到了在警察抓到她之前说的那句话:我怎么都不能进局子……

快乐与苦难,他是个更容易被苦难打动的人。

再一次从内心确认自己绝对不会杀人后,珊珊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她再也没有心劲去争取减刑了,每天按时离开车间,放风时间再也看不到她跑步的身影,她一个人坐在角落,只是发呆。女犯们聚在一起,远远地评论着她,都觉得很解气。原本那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清高的人,不愿意为所谓的友情而花费精力、花时间的人,好像自己高人一等似的、自命不凡、自私的人。原来看到她天天跑步,每天都精神无比,充满动力和信心,好像谁也无法击溃这个女人似的,她们知道自己做不到,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心中只有无助感和失败感,现在,这些情绪都一下化解了,解气!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又到了会面日,管教过来,走到正在踩缝纫机的珊珊背后,拍拍她的肩膀,示意有人来探望。

张洪涛心快要从嗓子跳出来了,他只看了一眼珊珊,甚至没看清她现在的模样,就又低下了头只顾说自己的,他逼着自己要把准备了许久的第一句话说完:“我现在谈了一个女朋友,但我现在才知道,我忘不了你。”

说完他才抬眼看着珊珊的反应。

珊珊没有什么精神,连惊讶都显得很没力气:“什么?”

张洪涛勇敢地看着珊珊的眼睛,然后又看着空气:“我们小时候在一条街上,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第一次见过你了,你会走路的时候?我也不记得怎么认识的,我只记得有一个周日,你跟你爸一起在学校操场上踢球、沿着操场跑步,我到学校取作业本,那时候好像你三年级,我五年级,那次我突然就觉得原来真的有一种叫,嗯,”他迟疑了一下,轻声地继续说,“叫爱情的东西,一股股地,从心底往上涌。”

张洪涛又浮现了小时候的场景,一个雨过天晴、阳光亮丽的午后,张洪涛看着一个女孩用非常好的技术在跟她的父亲踢球,练习盘带过人。女孩非常自信、认真,动作敏捷,一次次地重复一个动作,而她父亲也很认真地做着阻挡动作,数次失败后,女孩终于带球过了她的父亲,自信地笑了起来。

张洪涛:“我会觉得长大以后跟你在一起会很开心,那之前,我是那种没这根弦儿的人,每天过得糊里糊涂的,只知道红烧排骨好吃,魂斗罗游戏好玩,有了钱,买一套硬塑料的模型汽车很过瘾,从没想过将来。”

珊珊看着张洪涛:“你是说,你以前喜欢我?”

张洪涛点点头:“我只是没有机会说出来吧,我们两家的父母都在一起,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说不出口。初中的时候,你在初一,我在初三,学校还反对早恋。后来,高中我们分开了,大学毕业我到了BJ,四年后才知道你也来了BJ,再见面的时候,你已经跟刘全谈上了。”

珊珊想着什么,好一会儿,摇摇头:“太意外了,我跟你好熟啊,我从来都没觉得你对我有那种意思。”

张洪涛:“有的,一直有,那时太小了,也太熟了,熟得根本开不了口。”

珊珊有了一些活力,但马上又点点头:“你这么说,我还挺开心的,但这么熟悉的人好像也很难成吧。”

张洪涛:“这些天,我想了好久,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也是刚刚才想清楚的,我心里一直都在给你加分,什么都是给你加分的,你不好的东西,包括你的吃相,你的睡相,你喝完酒之后的吐相,都给你加分,我觉得这太不公平,却不知为什么,也包括你犯事入狱,如果你真的杀了人,我也觉得一定有你的道理,我也要帮着你。”

珊珊摇摇头:“都是小孩子时代的事了,嗯,我真没有那个意思,从来没有,我只是把你当成好朋友。”

张洪涛:“我一直喜欢你,真的只是没有机会。”

珊珊摇摇头:“喜欢也没用了。你为我付出的,我这辈子都还不上,也只能大恩不言谢了。现在,嗯,我再也受不了任何心理的波动了,我心理状态不太好,谢谢你能过来看我,但以后别来了,永远也别来了,好吗?喜欢不喜欢,又能怎样,一切都没有用了。”她起身,准备离开。

张洪涛:“等一下。”

珊珊:“还有事吗?”

张洪涛:“有。”

珊珊:“什么事。”

张洪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嗯,你先坐下,多坐会儿,好吗?”

珊珊又坐了下来。

张洪涛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么干着,脑子里在飞速地想怎么说。

珊珊也干坐着,坐了两分钟:“还有事吗?”

张洪涛:“我受不了,一个月又见不到。我不能脚踩两条船,她是个好女孩,但我没办法和她在一起却不想你。”

珊珊:“那就断了我这边,好好跟她在一起,都八辈前的事儿了,忘了吧,反正没开始,拼命掐灭了就是了。”

张洪涛:“我很难忘了你,尤其你现在这么苦。我受不了,我见不得你受苦,特别是,这不该是你受的,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珊珊:“你想可怜我?!有我妈呢,你算老几啊,轮不到你。”她的语气还是和气的,“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还会让她受苦。真正好的一对儿,是在一起开心的事要比难过的事多才对,因为可怜在一块儿,就跟那篇课文似的,《祥林嫂》,早晚会烦的。你现在就走,然后把我忘了,就像前面这6年一样,我们没见面,不也过来了?好好爱她吧。”

张洪涛想着,微微地摇头。

珊珊:“凡事就是一决定,选择哪个都有好有不好,男人嘛,坚持你选的,怎么都别后悔。好了,我走了。”

张洪涛:“别,别。你说得对,开心更重要,我想明白了,其实我跟你比跟她在一起更开心,从小到大,我不只是可怜你,我真的没有可怜你,我觉得你更有趣,我更愿意跟你在一起。”

珊珊:“关键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张洪涛:“可以的。”

珊珊冷冷地笑了一声:“19年后,我54岁,你多大?”

张洪涛:“总有办法的。”

铃声响起,玻璃门外面的女警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门,就开门进来了:“好了,时间到。”

珊珊起身。

张洪涛:“假如在外面,没有这件事,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珊珊向外走:“我在里面。”

张洪涛:“假如,我是说假如。”

珊珊犹豫着,已经来到了会面室门口:“假如的话,我也要再想想。”

张洪涛:“刘全跟你分了时,我正想拼命追你,那时你会给我机会吗?”

珊珊在会面室门口,狱警已经拉住了她的胳膊,她犹豫了好几秒,在想着什么,女狱警不耐烦地往外拉她。

珊珊:“我再想一下。”她跟着狱警离开了。

张洪涛喊着:“还要等一个月吗?”

珊珊的背影已经出了门,她的声音:“不用,写信,地址问我妈,别太酸,要检查。”

珊珊躺在床上睡不着,瞪着大眼睛,心中有暖流汩汩涌出。

她回忆了很多儿时的场景:记忆中最早是一大堆孩子在玩游戏;后来,在县城街道的运动器械处,珊珊在小单杠上双腿勾着倒吊着,而张洪涛则规规矩矩地跑步,他们在聊天;在上学路上,上了初中的张洪涛给小学生珊珊挂自行车的链子,车修好了,张洪涛酷酷地不说话,也不看她一眼就走了。

她又想到了六年前,珊珊在楼梯中逃跑时,珊珊对手机说:“嘿,张洪涛,警察应该认为我杀人了,你快走吧,我不想连累你。”

电话里:“你说什么呢,我会等你的。”

珊珊又想到了,在小面馆中,她看到了那个软弱地男生开着的汽车凶猛地撞向了警车,并倒车再撞一次,彻底把警车顶死在路灯杆下。

她还想到了张洪涛在电话里的喊声:“快跑,有警察。”她还从出租车的回望镜里看到,张洪涛被一名便衣按倒在地。

珊珊是那种别人对自己有意思,她才会动心的人。

珊珊翻了一个身,她在黑暗的牢室中看到了很强的光。

四天后,珊珊在操场上看着一封电脑打的信。

张洪涛写来的:“我是高考作文一半分都没拿到的学生,如果作文好点,我没准就是清华自动化系了。我最喜欢的是你。你说凡事都是一个决定,决定了就别后悔,各有各的好。我决不会后悔,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傍晚,珊珊在操场边上写信:“我们根本就没法在一起,每月只有一次隔窗的机会,这对你来讲根本不是正常的生活。而且,这对她来讲也不公平。”

夜里,狱友们都在大通铺上睡着。珊珊想到了什么,她翻身拿出信来,大声咳了一声,外面的声控灯亮了,她借着灯光用铅笔头写着:“我尝过失恋的滋味,不好受,你不要轻易放弃吧,也不要让她尝,继续你现在的生活吧,这才是正常的路。”

珊珊在食堂边吃边读着张洪涛的信:“我已经做了决定,并且已经跟她说了,昨天晚上,我必须先完成我这边的决定,这个决定不需要你参与。因为我又想到了一个证据,像不等式一样客观存在着,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可以不想她,但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却没办法不去想你。你再回来,我已经没办法和她再继续了,虽然现在我心中对她的内疚感让我非常难受,我已经好几晚都没怎么睡了,她的痛苦也让我极其痛苦,但我也不能不说,这是我心底的想法。不管你的态度如何,我都要先做了我的决定,就算最终你还是不同意,我也会先把这边了断。”

珊珊在操场上的一外墙角写信:“快去把她追回来吧,对她太不公平了。不正常的生活麻烦会很多,那条路谁知道会通向哪里?而你们在一起那才是正道。”

尽管珊珊写完了这些话,但她的眼睛里流出了感动的泪水。珊珊非常了解自己,像绝大多数女人一样,她是一个不会主动追求男人的人,男人对她没有感觉和行动,她也不会对这个男人有感觉,更不会有行动。但她会被真实的行动感动,张洪涛以往的软弱、过分细致、唠叨、有点缺乏男人气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甚至也有几分可爱,对女人来讲,爱情的来临是需要对方的真诚、坚持和用行动来承诺。

珊珊又在操场的同一个地方看张洪涛的信:“不是你说的吗?哪一种选择都有好与不好,选就选了,只要不后悔就行,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更不会后悔。她条件很好,再遇到一个比我条件更好的也不是很难……我昨天跟父母闹翻了,他们气疯了,说我不靠谱,但我也不后悔,这是不是我爱你一个很好的证据,我怎么都不会后悔。”

珊珊的泪水成了一条连续的溪流,但她做了一个决定,不再回张洪涛的信,因为这样的爱,她无以回报。

转眼来到了一个月,张洪涛和父母的矛盾达到了互不相认的地步,但他还是坚持要和狱中的珊珊交往。

在接下来的会面日,珊珊却根本没有出来见他,只是一名狱警出来告诉张洪涛:“4534不见你,请回吧。”

张洪涛坐在那里,好久都没有离去,他很失落,但他没办法,只能一封封地写信,每天写,写自己的当天做了什么事,最后都会落到对珊珊的思念,落到了不后悔上,一个月,他整整写了31天。

过了一个月,又一个会面日,珊珊终于出来和他见面了。

珊珊:“这对你太不公平了,而且这没有结果。”

张洪涛:“我不觉得,每月一次都很开心,写信也很开心。”

珊珊停了好一会儿:“你真的决定了吗?”

张洪涛点点头,非常坚定。

珊珊:“我会到跳广场舞老太太的那个年龄才能跟你在一起,你不别扭吗?”

张洪涛:“我也是差不多是那个年龄了吧。”

珊珊:“我不知道这种关系会有什么结果。”

张洪涛:“我知道。”

珊珊看着张洪涛,三秒钟:“好吧,我们试着开始。但怎么开始?一个月就见一次?还隔着这个。”她指了指玻璃。

张洪涛呆住了,马上笑了起来。

两个太熟悉的人开始了每月一次隔着玻璃的交往。两个人从小就生在一条街上,珊珊不确定这个人是否见过自己在地上爬时的样子,确立关系的一刻真是让人尴尬,熟悉得像自家人,却要以情侣相称。她更不确定的是,这种超级不正常的感情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但张洪涛很坚定,一段感情必须至少有一个坚定的人。

打破这种熟人谈恋爱的尴尬,他们花了整整一个季度的时间,其实也就是隔着玻璃见了三次面。

这中间,张洪涛辞去了BJ的工作,回到了老家,跟他父母住在了一起,父母虽对他心生怨气,为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而惋惜,但也是从小看着珊珊长大的,慢慢也就接受了。

张洪涛心灵手巧,他开始做手办玩偶,在网上销售,两个月没开张,第三个月他做得非常好了,一下就卖出了好几个,他想以这个为生,他说这也是他的兴趣。

只要有了一件不靠谱的事,不靠谱儿就会越聚越多。还没有挣到钱呢,张洪涛就花了巨资购买了一台3D打印机,准备向专业订制发展。

又来到了一个深秋的会面日。张洪涛拿出了一个以珊珊为原型做的女孩手办给珊珊展示,那个脸型一看就是珊珊,但又卡通化了,盒子上写着入狱8周年纪念,张洪涛敲敲玻璃,有女警过来,张洪涛做出一个要递进去的手势。女警摇摇头就出去了。张洪涛只好点头收回自己包中。

张洪涛表里如一,跟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一样真实、忠诚,让珊珊特别踏实。一年后,他们的关系很快就进入了亲情阶段,对一个近40岁的女人来讲,她更需要这个。

张洪涛的性格比妈妈更稳定,有了这种稳定的亲情,珊珊一下子看透了很多东西,年轻、孩子、家庭、自由、正义、真相……即使再美、再应该,现实不允许她也不会再想了,凡是得不到的东西,她都可以放下了,只要安静地享受这种每月一次的隔窗相见就好。她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疯了,只要有他在。

珊珊又重新开始了计算,因为阿兰事件,她错过了8年中的4次减刑机会,她自己不努力又错过了一次,现在最快的减刑也会是15年,那时她是52岁,现在,52岁出狱就是她8岁时的世界杯冠军梦。

张洪涛的私人订制公仔手办越做越好了。当他拿出一个入狱9周年纪念的珊珊手办时,珊珊惊讶得不得了,精美、有趣,细节细致入微。

珊珊:“这个好漂亮,好精致,但不是我,我已经比这老太多了。”

张洪涛:“我是按我脑子里的样子做的,我看到的就是这样。”

珊珊笑了:“你说话好假呀。”

张洪涛的手工定制手办已经非常火了。每次见面,张洪涛都会把他做好的,即将发货的手办拿给珊珊看,客户会将自己要做的人物手办的照片发给他,他做得既有几分相像,又有合理的卡通化,那种像与不像的艺术加工让人喜欢得不行,在挣到了足够的钱后,他又换了一台更好的3D打印机,用一种树脂做玩偶的身体,自己手工缝制衣服。

有一次,有一个客户要求张洪涛做了一个女明星的色情手办,张洪涛也打了擦边球给他做了出来,她隔着玻璃给珊珊看,两个人都哈哈大笑,玻璃门外的女狱警实在看不下去了,敲玻璃门严肃地制止。

珊珊也在为了每两年一次的减刑机会而拼命工作,52岁虽然已经很老了,老得她无法想象,老得应该已经闭经了,但跟以前不同,有个永远会等你的人,那就是一个可以期盼的目标。唯一的心事,就只是心中觉得太亏欠他了,她也想给张洪涛做点什么,但她却没有机会。

两个人还是在写信,这是2020年新冠期间的一些信件往来:

珊珊的:“我可以做我们房中的老大了,她们现在都怕我,阿兰都天天恭维我,我一点也不想鸟她,我没兴趣参与她们的争斗,无聊,只有好好改造才是正事……”

张洪涛的:“今天,我们的网店到了4皇冠了,它是能养活一家人的买卖了,有很多回头客,还有更多被老客户介绍来的。盼着你出来,我们生活没有问题,绝对够吃。”

珊珊的:“好想现在就出去和你一起打点生意呀。但我出去时一定会很傻的,据说外面已经都不用钱了,一切都可以用手机搞定。我看电视,现在人都在玩手机短视频,可我连微信都没用过,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人都穿什么,吃什么。再过十年,我就更傻了,什么都不会。”

张洪涛的:“短视频都是一些恶趣味,你出来十分钟就能学会了,玩那个的都比不玩的傻,他们都会比你傻的。今天我们整个小区都再次被封了,预计半个月,这次完蛋了,这次会面日要泡汤了。”

……

好慢的日子,没啥大事儿,三年他们写了1000封信。

除了写信、做手办,张洪涛还在悄悄做着另一件事,他有一个信念,支撑着他能够每个月都非常乐观地去见珊珊。

珊珊跟他说过她跟阿兰的事,与阿兰的争斗,让她又想起了失忆后的一些细节,她打向燕儿的石头,最后还是收手了,这说明,她不可能那么狠地撞死燕儿的,酒后失忆时也不会。

张洪涛无条件地相信珊珊,因此,最大的可能还是刘全。他坚信,只要刘全做了,就一定会有破绽,找到破绽,珊珊就能早早出来,他们就能真的在一起。因为有了这个信念,他心中总怀有一份非分的希望。

他用所有挣来的钱,并做了10万块的消费贷,雇了在国内并不算太合法的两家有名的调查公司。

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珊珊,只是悄悄地在调查,因为他知道,如果调查了许久,万一还没有结果,只会再次打击到珊珊;如果成了,他也想给珊珊一个惊喜。

由于时间过去了九年之久,这项工作比较艰难。张洪涛付了基本的调查费用,并用45万作为悬赏,如果发现了刘全杀人的切实证据或线索,他就会再去贷45万给予公司奖励,这些都写在了一份不能公开的合同中,45万是他以老家房子作抵押,再加上他还能贷出的消费贷的总和。一家调查公司悄悄跟踪了刘全一个月,也在网上不断搜索关于刘全的情况,还花钱调查了他现在和以前的公司的各类经营活动,只查到了一些股市上的违规行为,这同时涉及了当年的好几家公司。但这并不是张洪涛想要的,而且,当年股市不规范,很多人都这么做。

另一家调查公司有非常丰富的成功经验,他们的侦察能力非常强,他们返回了现场,那栋别墅已经换了主人,这家调查公司以管道维修的名义重新做了检查,只不过新的房主已经把所有的窗子、暖气、地板都换过了,现场早已面目全非。他们还反复研究了视频和从律师那里拿来的当年的警察的调查卷宗,两家公司在2个月后,都给了张洪涛反馈,刘全没有问题,当晚他不在现场,也没有杀害王海燕的动机。两家公司都感非常遗憾,无法挣到张洪涛的45万悬赏。

这给了张洪涛极大的打击。随着时间来到了第十年,张洪涛的信心也消失了,他消沉了好久,正好那段时间正值新冠泛滥,监狱不能探监,他也没把不良情绪传递给珊珊。

2021年春节前后疫情缓解,监狱开放了探视,他们才见了一次,张洪涛努力调整好心情,去见珊珊,拿出了他做的入狱10周年纪念手办,那是一个有复杂场景的大型场景手办,珊珊和他一起在老家的那条小街上骑车,除了两个人物两辆自行车,张洪涛还做了有丰富细节的小街,街上有两家的房子,还有流浪猫。这个手办制作于那两家调查公司还在调查期间,张洪涛还充满了信心,手办做得细致极了,珊珊看得很开心。

现在,他只能期待珊珊努力争取每两年一次的减刑机会,12年后的2033年,他们就能在狱外相见了。而一直都比较积极的珊珊没有看出张洪涛的心理变化,有了张洪涛的爱,她已经能够不再纠结过去是否有罪了,不念过去,一往直前,不管有罪没罪,她都一直都在努力地改造自己,保持着拼命工作的劲头,不出意外,每次减刑都一定会有她。